第178章 178 永不原諒(1 / 2)

安東尼奧最初的名字並非是安東尼奧,當然,也並不是“安”,而是一個更符合北國部族的取名,阿納斯塔茲亞。

很小的時候,他就從母親口中聽說,迦利亞王國的每一位嫡係長子都會被贈予這個名字,但這個名字到底代表著什麼呢?

他曾經問過他的母親,但她隻是無所謂地笑了笑,用嘶啞的聲音回答道:“誰知道呢?反正這些也已經沒有了意義。”

麵對這樣的母親,他並沒有生氣,也沒有困惑,因為天生早慧且擁有著“靈魂回響”這樣的能力的他,清楚知道他的母親為什麼會這樣說,同時也非常體貼他這位自小就在戰火與逃亡中顛沛流離的母親。

即便他這時候也不過才是個三歲的孩子而已。

但是,沒關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過去的。

無論曾有過怎樣的傷害與災難、無論曾有過怎樣的痛苦與掙紮,隻要大家還活著,並且與自己珍惜的家人們在一塊兒,那麼未來總是會有希望的,不是嗎?

他很樂觀。

畢竟他向來如此。

之後,在他先後迎來了一個弟弟和一個小妹後,他便也越發樂觀了,哪怕此刻的他們衣不蔽體,三餐難以為繼,但他對依然未來抱有極大期望,開心認為他們一家人正在向越來越好的方向前進。

一切都在好起來。

他如此堅信:一切一定會好起來的!

然而,或許樂極總會生悲,在生下妹妹沒多久後,母親突然染了重病,一病不起,並在短短數天內就逝去了。

在猝不及防麵臨至親離去的那一刻,他感到大腦如同遭到重擊,頭暈眼花間好像連天都塌下來了。但如果他在這時倒下了,弟弟妹妹又該怎麼辦?

沒有了母親,他就是家長。

他總是懂事,總是早慧,總是樂觀,總是堅強。

於是,在麵對臨死的母親時,他向她發誓,自己一定會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儘到大哥的責任,會一輩子都好好保護弟弟和妹妹,讓他們平安長大。

可是,麵對這樣的誓言,母親隻向他露出一個熟悉的笑。

這樣的笑容,就如同當年他問起“阿納斯塔茲亞”到底有著什麼涵義一樣。所以,哪怕此刻的母親一言不發,他也明白她想要說的是什麼——

隨便吧,隨便怎麼樣都好。反正……這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她閉上了眼,溘然長逝。

唯有站在原地的他不可置信,感到有瞬間的徹骨冰寒。

他茫然而近乎下意識地握住了母親的手,想要如同以往那樣尋求母親的寬容與安慰。

可他得到的隻有一段回聲。

[我恨這個世界。]

[我恨你們所有的人!]

[都去死吧!!!]

他觸電般地鬆開了母親的手,劇烈地喘息起來,滿頭大汗,心跳快得像是要從胸膛裡跳出來。

而當尚不知死亡代表著什麼的小弟,用自己稚嫩的聲音問他怎麼了的時候,他看著小弟懵懂無知的眼睛,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不,沒什麼。”

最後,他這樣說。

“我們……把媽媽……埋了吧……”

一直認為要對家人坦誠相待的他,第一次向自己的家人撒了謊。

而或許在這一句話出口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他與家人漸行漸遠的結局。

……

佛南州的土地,冰冷,僵硬,就像是硬邦邦的冰塊一樣。

他費力地背起母親,一步步將母親的屍體拖到自己艱難挖出的大坑前。

在這短短的一段路程裡,他聽到了屍體的呐喊和咆哮,聽到了無數母親生前從未吐露過的聲音:或是歇斯底裡的喊叫,或是絕望的哭泣與咒罵,或是對世界每一個人甚至包括他們三兄妹在內的最可怕的詛咒。

她憎恨著這個世界,甚至憎恨著世上的每一個人。

他聽得汗如雨下,心中懷揣著的不知是恐懼還是震驚。

他沒有想到,母親竟然也會說出這樣瘋狂的話,又或者其實瘋的人是他?這一切都是他在腦袋裡進行了一場可怕的妄想?

因為死人怎麼可能還會說話?!

還是說他如今背上背負著的,根本不是他敬愛的母親的遺體,而是一個潛入了冰冷軀殼內的惡毒詛咒?

他不敢多想,慌慌張張地將母親的屍體拖入坑中,掩埋起來,對背負屍體行走的這短短一段路程絕口不提,將它徹底封存在自己的記憶裡,就當自己徹底忘記了這件事。

但沒人知道的是,從這一天起,他開始恐懼死者。

並非是恐懼死亡。

而隻是恐懼那些……死去的人。

·

在這之後,他作為“安”的人生平凡而幸福。

他有一個桀驁不馴但卻對他這個大哥非常信服的弟弟,有一個活潑調皮同時很聽他的話的小妹,有一群性格各異但會為了大家著想的小團隊,以及一個與他同被叫做“安”的聰慧的姑娘。

他們一同生活在東奧雷王國佛南州的這塊貧民窟內,雖然日子艱難,但卻快樂,並且能夠看得到切實的希望。

就如同他最開始想的那樣,一切都在變好。

他們正活在這個世界上,並且越來越好!

但是——

命運再一次同他開了玩笑。

隨著一位大人物的拜訪,隨著市政廳輕描淡寫的一個命令,被他視作家的地方就此四分五裂,而被他視作家人們的大家也各自散落天涯,就連他和紮克雷也被關進商隊的車輛,明目張膽地押往礦區,當做免費的勞工。

幸運的是,在到達那個礦場前,這個黑心商隊遇上了一場慌亂的遭遇戰,被卷入地方領主圍剿叛軍的炮火,他們也由此得到了逃脫的機會。

而不幸的是,紮克雷一意孤行要穿越戰場,而他正深陷於對戰場上的死人們的恐懼中來不及阻止。

於是就這樣,他跟紮克雷走散了。

他當然也曾試圖過去跟上紮克雷,試圖過去尋找對方,還曾試圖去克服自己的恐懼,強迫自己直視那些包裹在血肉皮囊中的狂笑、惡毒與詛咒。

但他還沒來得及得到成果,他就被一個衛兵提起,丟在了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