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她”回想著柯尼利厄斯最後的那個眼神,心中又是震驚又是不可思議:
怎麼會這樣?
難道他真的……看到了“她”?
“她”不信邪地繼續扒拉著四周完好的鏡麵,想要找到能夠窺探那間辦公室的鏡子,或者碎片都好。
但沒有。
什麼都沒有。
在夢的間隙中,無數張鏡子黯淡下去,無數張鏡子被重新點亮,但在這樣萬花筒一樣的鏡片裡,卻再沒有一張通向那辦公室的鏡麵。
於是,到了這一刻,“她”也不得不承認,那個叫柯尼利厄斯的家夥真的看到了她。
……可惡!可惡的柯尼利厄斯!
自己的預感果然是對的,這家夥原來真的跟她有仇!
氣憤地滾了兩圈後,“她”支楞起來,決定不能坐以待斃,再次伸出手來扒拉周圍的碎鏡片。
“她”認為,自己的首戰失利,絕對是她輕敵了!
不是因為實力,是因為輕敵!
是因為她完全沒想到,人間不但有人能察覺到來自夢的間隙的窺探,甚至還能反製於她。
但現在好了,大家都已經暴露、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你知道我不是什麼好人,我也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嗬嗬,接下來就看誰更陰險狡詐,呸呸呸,就看誰棋高一著啦!
說乾就乾。
“她”行動起來,一邊在心裡將柯尼利厄斯的狗頭爆錘了一百八十遍,一邊篩選著自己想要的鏡子和視線。
——戈頓集團大樓對麵的廣告屏?
好地方,這裡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奧德利的辦公室。
但奈何在“她”重新歸來後,“她”發現黑色的牆麵從奧德利辦公室的外圍升起,取代了玻璃,也隔絕了所有窺探的視線。
哼!
換!
一頓操作下,很快“她”又選中了第二個視角:戈頓集團最高層工作人員的電腦屏幕!
奧德利的辦公室兩麵都有窗,一麵鏡子對著高樓外的方向,一麵單向鏡對著走廊上的員工們。
當柯尼利厄斯將窗戶全都爆掉後,無法形成密閉的談話空間的奧德利就乾脆將自己辦公室這一層的員工全部清空,隻留下了辦公室內的寥寥幾人。
這個舉動為“她”從夢界窺探現實創造了一定程度的便利條件,可壞處也緊隨而來——
太遠了,“她”完全聽不見她們在說什麼。
不行,換!
“她”當機立斷,把這塊鏡子丟到一旁,又撿起了新的一塊。
這個聲音微弱,聽不清對話,換!
這個視線扭曲,根本看不清……什麼?原來是螞蟻的視線?換!
這隻飛鳥的視線可以,太棒了,隻要再靠近點就能……誒誒誒?怎麼就死了?可惡的柯尼利厄斯!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挑挑揀揀下,不知不覺中,“她”扒拉的範圍越來越大,越來越遠。
而在“她”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夢的間隙內,無數黑色的霧氣在“她”身上凝聚又散開。
它們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力量,也有著常人無法揣測的詭異。當它們凝聚時,它們給予了“她”某些東西,或許是力量,又或許是冷酷;而當它們消散時,它們也帶走了“她”的某些東西,或許是人性,或許是記憶。
在黑霧一次又一次的聚散中,“她”原本就如同巨鯨一樣的軀體越來越龐大,慢慢化作一隻混沌而不可揣測的可怕之物,在夢中遊曳;而當“她”一次又一次的挑選後,“她”原本氣憤的心情逐漸散去,想要找柯尼利厄斯麻煩的初衷也慢慢淡忘,轉而沉浸在無數張鏡麵下顯現的無數個人間裡。
“她”看到的越多,獲得的越少;“她”走得越遠,感知得越少。
而當“她”那由黑霧構築的身軀開始扭曲,化作不可形容的龐然巨物時、當“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夢中刮起的颶風,狂暴無匹時,突然間,“她”的動作一頓,像是看到了什麼東西。
她轉過身,無形的觸角伸出,從碎裂一地的萬花筒中,精確地找到了某塊碎片,湊到自己的麵前,而後另一隻觸角伸出,輕輕拂去鏡麵上麵不知何時凝結的輕霧與水珠。
第一下,朦朧散去。
鏡麵裡,一個布置熟悉的酒吧中,有一個熟悉的人影輕輕晃動,吸引著“她”的視線,令“她”有些發呆地望著。
第二下,畫麵逐漸清晰。
隻見酒吧中,那個穿著製服的小酒保正在偷偷摸魚。他背對著“她”的視線,俯首案前,似乎正專心致誌地做著什麼,身側散落著些許木料,遠處飄揚著些許嘀咕。
“老大怎麼又拿起他的工具箱了?這次他又想乾什麼?”
“你瞎啊?你看老大雕得那麼細致,一邊刻還一邊笑……這一看就知道是動春心了,我打賭,這絕對是送人的禮物!”
“啊?禮物?這種東西花錢買不就好了?”
“蠢!花錢買哪有自己動手來的有意義?你難道不想要收到一份從材料到樣式到成品、每一個步驟裡都包含著愛你的心意的禮物嗎?”
“……我寧可直接收錢。”
“……你沒救了。”
嘀嘀咕咕中,“她”看著這一切,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有想起。
“她”隻是伸出觸角,第三次拂過鏡麵。
第三下,世界近在眼前。
吧台前,小酒保像是察覺到了身側的嘀嘀咕咕,有些緊張地轉身,狐疑的目光四處打量。
原本嘀咕的侍者們若無其事,一哄而散,於是小酒保那張似曾相識的麵容便再沒有遮擋,清晰地顯現在“她”眼前。
這一刻,一個名字在“她”的理智猶未反應過來時,便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伊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