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麵對太子慈愛的目光，陳玉終究選擇忍辱負重，滿臉認真沉重的點頭，“殿下放心，臣明白。”</p>
沒關係，父親不明白，還有祖父和祖母。</p>
唐臻點頭，解釋道，“大部分良心未泯的富戶，未必能憑借對流民的捐贈和收奴獲利，但是他們可以憑此與官府維持相對穩定的關係。如果突然發現，過去令他們安心的關係不再穩定，可能會做出令人預料之外的事，節外生枝。”</p>
“除此之外，更要防備其他人，發現你們已經找到能讓流民心甘情願選擇安定的方法。”</p>
在這個生產力不值一提，全靠家庭經濟發展的時代，人口是最大的資本。</p>
人的劣根性，可以忍受大家都得不到沾滿泥濘的肉，絕不會容忍有人偷偷清理肉上的腐爛和泥水，然後放進自家的籃子。</p>
唐臻格外囑咐陳玉，要留意富戶的情緒，從某種角度考慮也是在防備鄰居。</p>
陳玉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改變想法，成功的說服自己效仿梁安。</p>
父親那麼聰明，無所不能，肯定能理解太子殿下的意思。他隻需要一字不漏的記下太子殿下的囑咐，然後將消息送回廣西。</p>
太子殿下話音剛落，陳玉立刻氣勢如虹的應聲，“請殿下吩咐！”</p>
“嗯？”唐臻下意識的後仰，敏感的察覺到陳玉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太正常。他輕咳了聲，說話的語調和眼角眉梢的神態立刻變得冷淡起來，“你們可以在施行新政令的同時傳教，以此掩人耳目。可以稍微離譜些，不必在乎富戶和鄰居的嘲笑。”</p>
上不得台麵，從某些角度看，是最簡單有效的偽裝方式。</p>
太子忽然認真起來的態度，成功喚醒陳玉搖搖欲墜的神誌，蠢蠢欲擺的念頭戛然而止，神色也肉眼可見的變得認真。</p>
“首先，幽冥教需要個中心教義。”唐臻以商量的語氣道，“地府空蕩，眾神不見蹤影。現急需勤勞、智慧、能憑借雙手從無到有積攢家業的人補充神位，帶領大量鬼魂重建幽冥。怎麼樣？”</p>
陳玉的表情從凝重、期待，逐漸變成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沉默。</p>
這......如果是麵對過去的太子，他會毫不猶豫的將‘什麼玩意’四個大字，丟到太子的臉上！</p>
“嗯？”唐臻從陳玉的臉上找到答案，滿臉無辜的攤開手，“孤的學業落下太久，不擅長文章，看來隻能勞煩陳卿幫孤潤色。總之，勤勞且能依靠雙手創造價值，從無到有白手起家的人，最有可能得到地府的神位。”</p>
“不要太咬文嚼字，記住，傳教的目標群體是大字不識的百姓，不是飽讀詩書的文人！”為了強調這句話的重要性，唐臻特意敲了敲軟塌的扶手。</p>
陳玉滿臉勉強的點頭，自覺仿佛木魚似的腦袋終於閃過靈光，低聲問道，“可要讓流民知道......將來坐鎮地府的正神，日夜祭拜。”</p>
他意有所指的看向正殿所在的位置。</p>
唐臻抬手，不輕不重的拍在陳玉主動湊過來的後腦勺，玩笑似的輕斥，“愚蠢。”</p>
陳玉不敢反駁也沒生氣，他能感受到，經過剛才的交流，太子對他的防備已經消散許多。</p>
這是好事，他已經決定留在太子身邊，如父親期望的那般，繼承小侯爺的遺意，令安定侯府的信念可以繼續傳承。</p>
太子的信任，無論是對於現在的他還是對於父親，皆有與眾不同的意義。</p>
陳玉重新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靜的凝視太子，求知欲溢於言表。</p>
“廣西巡撫突然迷信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幽冥教，試圖以此收攏流民。有貴州紅蓮的前車之鑒，鄰居隻會興致勃勃的看廣西巡撫的笑話，等著看有沒有機會白撿便宜。”唐臻哂笑，“如果變成廣西巡撫以昌泰帝的名義救濟流民......你說會怎麼樣？”</p>
昌泰帝和太子也許隻是被更苛刻的約束，遠在廣西的程鋒和安定侯舊部，恐怕見不到明年的太陽。</p>
那些人已經嘗到皇權勢微的甜頭，怎麼可能給皇族任何翻身的機會。</p>
陳玉猛地打了個冷顫，膝蓋磕在地上，發出響亮的聲音。</p>
“臣......臣、愚鈍！“</p>
想到剛才的念頭，險些給父親帶去滅頂之災，陳玉眼中突然迸發痛恨，想也不想的抬起手，可惜遭遇阻力，遲遲沒能落下。</p>
他茫然的抬起頭，太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懶洋洋的靠著軟塌，變成側躺，看上去纖細無力的手指正牢牢束縛他的手腕。</p>
“孤不喜歡身邊的人臉上有傷。”</p>
冷漠的聲音令陳玉心中洶湧的情也跟著冷卻，下意識的點頭。</p>
唐臻見陳玉還能聽進去他的話，眼中閃過滿意，鬆開陳玉的手，矜持的抬起下巴，“在孤的身邊，你可以犯錯，因為孤不會犯錯。”</p>
短短十七個字令陳玉不知所措，他甚至覺得自己在幻聽，心臟似乎在短時間內再次經曆難以用言語形容的躁動。</p>
從未有人對陳玉說，你可以犯錯。</p>
他的親生父母貧窮又努力，竭儘全力的想要給他更好的生活，隻能接受他的調皮，無法承擔無法預料後果的犯錯。</p>
養父承擔巨大的責任，從未逼迫他必須做什麼，大概是養父最大的溫柔。他能理解養父，畢竟養父的秘密牽扯巨大，怎麼可能容得下任何疏忽？</p>
時至如今，他竟然從比他小兩歲的太子口中聽到這樣的承諾。</p>
‘你可以犯錯。’</p>
明明......明明太子也是自身難保，處境甚至比他的親生父母和養父更差，為什麼能輕描淡寫的給出這樣的承諾？</p>
陳玉偷偷抬起眼皮，略顯孤傲的側臉立刻映入眼簾。</p>
沒有任何理由，他相信太子能夠說到做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