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緊拉住琉依冰涼的手,她咬了咬牙,用眼神示意她看向船舷外側。她無聲地做著口型,目光堅定,讓正盯著人群,神情複雜的琉依怔愣住了。
【跳】,她說。
陳年往事和無儘悲喜一瞬間湧上心頭,生死抉擇之時,這個似乎永遠理智從容的沉穩少女最後看了一眼隊伍中那個麵露狂喜之色的瘋癲女人,眸光微動,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哪怕這漆黑冰冷的海水下方是無間地獄,但至少還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讓她有機會重新擁有夢寐以求的自由。
她們如同兩隻展翅高飛的鳥兒般從巨輪高高的船舷上一躍而下,環繞船邊湧動的白霧若有所覺,但還未觸碰到女孩的衣角便被燙得縮了回去。
“……彆怕,我一定會保護你!”
裡香緊緊地將琉依抱在懷裡向海中墜落,從她背後心臟的位置突然生長出無數瑩白色的觸絲,溫暖柔和帶著迷幻光芒的絲線像翅膀一樣優雅舒展,然後在接觸海水的一瞬間迅速收攏,將女孩們裹成了一個潔白的光繭。
大主教用來控製罪人的“光明之種”反而成了裡香最強悍的護盾,被壓縮過的,蘊含神力的光元素可以燃儘一切不潔之物。
感到自己的領地被侵犯的白霧發出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嚎叫,但霧氣根本無法接近那個帶著致命溫度的光繭,如同將燒紅的鐵球扔進冰水中,整片海麵劇烈沸騰起來。劇痛之下那些猙獰的觸手不住胡亂拍打著水麵,將可憐的船隻徹底粉碎,霧氣消散又彌合,遊動著想要攻擊撕咬那個小小的瑩白光繭,但屬性的相斥和等級壓製最終使得怪物屈服於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
霧氣漸漸褪去,漆黑的海水不斷拍擊著漂浮在浪花中的光繭,將它推向遠方。如同蚌殼挪動貝肉吐出沙礫一般,它放棄了這個硌牙的棘手獵物,將它驅逐出了自己的領域。
鹹腥的海水灌入口中,琉依被嗆得陡然驚醒,她來不及多想,劃動四肢浮向海麵,衝出水麵的一瞬間便仰著頭大聲咳嗽著呼喊同伴的名字。
“裡香——裡香!!”她一直波瀾不驚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痕,近乎慌亂地拍打著水麵四處尋找著那個古怪女孩的身影,不遠處就是陸地,可她恍若未覺,轉頭往遠處遊去,焦急地叫喊著搜尋著。
突然,後頸處傳來一陣冰涼的刺痛,一陣難以抵禦的疲憊感襲來,在黑暗徹底淹沒理智前,她看到了裡香苦澀的笑容,和無聲張合的嘴唇。
為什麼……她在叫我媽媽?
在冰涼清澈的海水中,琉依合上了沉重的眼皮,陷入了最甜蜜的夢境。來自異界的毒素將那些不應該存在的記憶片片碾碎,隻留下一片空白,和一個怎麼都無法忘卻的名字——“裡香”。
三個小時後,一對清晨來到沉船灣撿貝殼的中年夫婦意外發現了一個倒在沙灘上的孩子,他們驚叫一聲,一邊打電話報警一邊快步跑上前抱起了那個渾身濕透的清瘦女孩,有條不紊地進行急救。
她重獲新生,她重返未來。
銀色的沙漏中,最後一顆骰子上升歸位,隨著“滴答”的一聲清脆聲響,在天旋地轉的眩暈感中,裡香猛然睜開了雙眼。
她瞳孔緊縮,大口大口地粗%喘著氣,捂住心口坐直了身體,慌亂地打量著四周,卻發現自己正在自己家中的臥室裡,來不及細究著一塵不染的整潔環境是怎麼回事,她手忙腳亂地拽出頸間的沙漏,卻無奈地發現,它在漸漸崩裂粉碎,化作點點微光消散在空氣裡。
看著空蕩蕩的手心,裡香瞪大了眼睛,癡癡地呆愣在原地,她的心底仿佛被挖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被來自過去的冰涼海水填滿。無儘的疲憊與失落讓她頹喪消沉,而無能為力的痛苦則讓這個年幼的女孩慢慢蜷縮起身體,無聲落淚。
被打亂的時間線重新圓滿,但她愛的人卻永遠停留在了舊日的記憶裡,不能回圜。她或許拯救了世界,但仍舊一無所有。
桌麵擺放著一家三口的合影,爸爸媽媽正透過照片對她露出燦爛的微笑,裡香呆呆地看著照片裡那個熟悉萬分,黑眸清澈的溫柔女人,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懷念的笑容。
好久不見,琉依。
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香氣,讓擦掉眼淚努力振作起來的少女有些好奇地皺了皺鼻子,她跳下床,對著照片裡的父母低聲問好,然後踩著拖鞋悄悄打開房門,滿心憂慮,步履沉重地走下樓。
那三個男人無論哪個看上去都不像是會做飯的樣子,她家的廚房——
鍋鏟碰撞聲和平板電腦裡傳出的女性耐心教學聲交織,組成一副歲月靜好的溫馨畫麵,裡香目瞪口呆地看著廚房裡麵容嚴肅認真,踮著腳忙碌不已的憂太和正窩在她家客廳沙發上悠哉遊哉的三個大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晚上好,我的孩子。旅行還順利嗎?”即便被兩個體型高大,寬肩長腿的男人擠在中間,仍舊氣質高雅,從容不迫的大主教對著板著臉表情空白的女孩舉了舉手裡的小點心,笑容溫和地親切道,“來嘗嘗乙骨媽媽的手藝,聖靈在上,真希望他能繼承母親的心靈手巧。”
這就是你讓一個小學生做晚飯的理由嗎,教宗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