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 / 2)

顧雙宅門手記 雲嶠 5151 字 4個月前

和因軍功起家的廣寧侯府不同,昌國公顧氏是書香門第,其先祖顧平也是五位國公中唯一一個謀士出身的文臣。

也正是因為這運籌帷幄之中的不傳之秘,顧家世代被天子倚重,子弟年幼時即為儲君的伴讀,及至年長,便充任帝師,和以武功揚名的聶家並稱大周的文武棟梁。

就是這樣的棟梁之家,竟難逃子息單薄的宿命。顧平未及四十便撒手人寰,國公之位也是追封的,承爵的是顧平的獨生子顧純,是為第二代昌國公,顧純育有三子,除次子外都夭折了,往後幾代俱是單傳,親族見了不免感歎,或許是應了慧極必傷的天意,不許世代才智過人的顧家子孫繁衍,也算是變相穩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

變故出現在上一任昌國公顧嵐身上。

顧嵐也是他這一輩唯一成年的男子,理所應當地入宮成為當今聖上,也就是當年的太子的伴讀,二十歲時,老昌國公病故,顧嵐接手了昌國公府。

同年,太子登基。

既是皇帝的肱骨親信,又是身居高位的國公之尊,顧嵐的人生看似將會是一片鮮花著錦,可惜他認識了一個不該認識的女人,並為這個女人毀了自己一世的前程。

說起這女人,就不得不提籠罩了大周百餘年的陰影——那起被稱為“真假亞聖公”的公案。

大周的建立,終結了中原長達百年的戰亂,定鼎之初,要重續道統,以確立王朝的權威。第一件事就是尊崇孔孟,將前朝封定的衍聖公和亞聖公從民間請回廟堂。所謂衍聖公,便是孔子的嫡係傳人,亞聖公便是孟子的嫡係傳人。

這件事本是無可指摘的,隻是民間議論洶洶,說大周特加恩恤從山東請來的亞聖公是個冒牌貨,真正的孟家嫡傳子孫早已南下避亂,留在山東的不過是遠房支係和幾房隨了主姓的家奴。

傳言道,當今的亞聖公恰是霸占了嫡係祖宅的家奴。

可傳言也僅僅是傳言,朝廷上並沒有人公開議論這件事,一是因為如今的亞聖公是太_祖皇帝親自加封的,質疑亞聖公就是質疑太_祖皇帝,就是質疑大周的正統。二是因為,所謂的“孟家嫡係”從未真正出現過,沒有原告也就沒有被告,誰也不想為了沒有苦主的疑案把天捅破。

直到十四年前,那個年僅十六歲的女人懷抱著十三塊牌位來到金陵。

甫一進京,她就跪在刑部衙門前,十三塊牌位一字列開,個個都是孟氏先人,最居中的乃是亞聖孟子的牌位,精工細作、鏤月裁雲,還帶著幾分歲月沉澱下的古拙之氣,正和傳聞中的,亞聖公家在戰亂中遺失的先祖牌位十分相似。

沒有孟子的神主,正是民間質疑亞聖公正統的緣由之一。

女子聲稱自己才是孟家嫡係的傳人,祖上並非南下避亂,而是被得勢的刁奴合謀打殺了,幸得義士搭救,將家中最小的兒子救出,這些牌位也是同時帶出的。幸存的孩子成年之時,恰逢大周立朝,他深知自己的存在將會危及朝廷的利益,便隱姓埋名,耕讀維生,開枝散葉,過了百餘年安穩日子。

可他們的存在還是被當年那些刁奴的後裔、現在的亞聖公發覺了,這女子的父母家人依舊難逃百年前先祖的命運,滿門儘遭屠戮。這女子恰好在守寡的舅母家作客,逃過一劫,卻也被人暗中追殺,九死一生才來到京城。

此事一出,朝野震驚,刑部尚書奏明聖上,皇帝決定不假刑部之手,親自過問此案,便將女子秘密押解到專司偵緝刑獄的錦衣衛北鎮撫司,並派遣了自己的心腹顧嵐提審。

“再後來的事發生在鬼見了都要抖三抖的北鎮撫司裡,我就不知道了。”鶴童喝了口茶水,緩解了口渴,“不過不久之後,顧公爺就和那個不知真假的孟小姐一同消失了,案子也成了無頭懸案。”

顧雙良久不能平靜。

沒想到看似繁華安寧的金陵城竟發生過這樣沉埋了百年的冤案。

“然後就這樣沒了下文?看來朝廷根本不想為孟家伸張正義、正本清源,他們在乎的還是所謂的太_祖皇帝的體麵,皇帝是天子,自然不會犯錯,縱使犯了,也要由一群大臣文過飾非。”

鶴童嗑瓜子,笑著看她:“所以,你覺得那位孟家小姐是貨真價實的咯?”

顧雙道:“不然呢?這是掉腦袋的事,若是冒牌貨碰運氣,也不會做出在刑部門口伸冤這樣近乎於蚍蜉撼大樹的瘋狂舉動,這樣的傻事,也隻有被仇恨和冤屈衝昏了頭的人才會做。”

鶴童聳聳肩,道:“就算不是冒牌貨,一樣也是蚍蜉撼大樹,你說對了,誰在乎她是真是假,在乎的隻有太_祖皇帝的體麵!你以為顧公爺為什麼要帶她私奔?據說是早已探出陛下的口風,要暗殺這女子掩蓋真相——唉,話題都被你帶偏了,我還沒說顧家絕嗣的緣由呢。”

“顧公爺和孟小姐私奔時不過二十出頭,還在父孝期內,並未論及婚事,自然也沒有子嗣。顧公爺一走,昌國公府沒了男丁,顧家老太太曾在外命婦朝見時上書皇後,奏請從顧家旁支中擇一子弟承襲爵位——你也該知道,涉及到世襲的爵位,不是說過繼就能過繼的,要先征得皇帝的同意才能上宗譜——皇帝得知後卻說,‘顧嵐生死未卜,若活著,哪有給弱冠之年的活人挑嗣子的先例?若是死了,更是沒有給未娶妻的男子過繼嗣子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