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一個三十七八的漢子緩緩從後廚走了出來,那人瘦高條,身上穿著圍裙,兩肘往下套著兩個微微有些油漬的套袖,是個廚子打扮。他露在外麵的臉和手都洗得很乾淨,卻不知為什麼,整個人依然顯得十分落魄疲憊,一點精神都沒有。
謝允小聲道:“原來那醬不是老板娘釀的。”
周翡將長刀在他嘴前入鞘,示意他閉嘴。
隻見那廚子衝掌櫃的彎腰施禮道:“掌櫃的,對不住,給您惹麻煩了。”
掌櫃的擺了擺又白又胖的手掌,想說什麼,又歎了口氣。
廚子緩緩地將兩臂上的套袖卷下來,放在一邊,抬起眼,看了一眼被九龍叟護在身後的小白臉,說道:“阿沛,冤有頭,債有主,不要連累不相乾的人。”
那名叫做“阿沛”的小白聽了,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好哇,這麼說你是出來還債的?”
廚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說。”
小白臉笑道:“這個容易,我不要你的命,你先當著我的麵,剁下自己一隻右手,再自斷經脈,跪在地上給我磕上百八十個頭,叫我穿個三刀六洞,咱們以往的恩怨就算了!”
他說到這,三春客棧外麵突然冒出來一大幫人,每個人袖子上都繡了一條張嘴欲嗜人的惡龍,虎視眈眈地瞪著一雙隻有眼白的大眼睛。
客棧中其他人見來者不善,紛紛退至牆角,硬是騰出了中間一塊空地。
周翡自從見識了木小喬的所作所為,對“活人死人山”實在沒什麼好印象,她覺得這小白臉沿街傷人不說,看起來還格外討厭,連喘氣的姿勢都特彆找揍。
李大當家說過,提刀不敢拔,不如給人家切瓜去——何況那九龍叟方才不由分說動手,也不算與她毫無瓜葛。
周翡這段時間本就心有鬱結,乾脆縱身落到樓下,將長刀往地上一戳。
廚子垂下眼,往前走了一步,那小白臉立刻退了一步,見狀,那廚子笑了一下,停下腳步,輕聲說道:“那倒也沒什麼,我同你回去,要殺要剮全看你,不要攪擾了人家。”
掌櫃的忽然開口道:“慢,慢動手,諸位大爺,勞駕,您看,我這小店裡就這麼一個廚子,您將他領走了,我上哪去再找一個呢?”
他一邊說,一邊湊到那小白臉麵前作揖。
小白臉冷笑一聲,伸手便向他胸口:“我管你……”
周翡一根手指卡在了刀鞘上,正待出手,卻見那麵團似的掌櫃伸手一帶,便將那小白臉的胳膊彆了過來,小白臉好像被什麼東西吸了上去似的,往前踉蹌幾步,頃刻受製於人手。
掌櫃的扣住他半個臂膀,不知使了什麼手法,那小白臉疼得滿頭冷汗,而他居然也還算硬氣,悶哼一聲過後,愣是咬著牙沒再吭聲。
周翡沒料到還有這種變故,一縮手,翹起來的刀鞘“啪嗒”一下落了回去。
謝允慢慢悠悠地在她耳邊說道:“衡山腳下這三不管的鬼地方,什麼牛鬼蛇神都有,你當光是嘴甜就能混下去嗎?你瞧見那掌櫃一雙手了麼?”
周翡搖搖頭。
謝允見她一雙眼睛睜得又圓又大,眼尾一小簇睫毛微微翹起,顯得十分可愛,賤人之心便又蠢蠢欲動,故意吊著她的胃口,大尾巴狼似的說道:“說句好聽的,我告訴你。”
周翡:“……”
她一提刀柄敲在謝允肋下:“說不說?”
謝允被她捅的一彎腰,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見周翡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忙道:“說說說,英雄省點力氣——這小店不大,客人又多,平日裡都是掌櫃的當夥計、夥計當驢使,你瞧那掌櫃的,好幾次打烊清掃擦桌子之類的粗活都是自己動手乾,乾活的人掌心自然繭子羅繭子,你不覺得他那雙手皮肉太細了嗎?”
周翡還真沒留意過,聞言一愣,仔細看過去,隻見掌櫃那雙手潔白如羊脂,皮肉比吳楚楚還細,掐著那小白臉的脖子,手背上連一條青筋也看不見,依然是不溫不火地笑道:“勞駕,勞駕,諸位堵著門,我這一大早沒法做生意,求大爺們體諒體諒小人,給您作揖了。”
他說著,往下彎了彎腰,那小白臉隨著他的動作臉都扭曲了,長得紫紅,廚子麵露不忍,上前一步,本想說什麼,卻又想起掌櫃這是為自己出頭,隻好憋回去了。
九龍叟目光閃動了片刻,從懷中摸出一麵小旗,一抬手插在門口。
謝允喃喃道:“大事不好。”
周翡沒來得及問,便見那九龍叟突然出手,一把抓起了牆角一個住店的行商。那行商身邊跟著好幾個走鏢的護衛,愣是誰都沒來得及反應,眼睜睜地見他拎小雞似的拿了自家主人,紛紛拿起兵刃,卻誰也不敢先動。
廚子臉色一撂,沉聲道:“你們做什麼?”
九龍叟一臉無奈,歎道:“掌櫃的真人不露相,一舉捉了我家少主,老朽束手無策,搶不回人,若是討要,掌櫃的想必要提出老朽做不了主的事,要麼是‘看護不力’,要麼是‘辦事不利’,二者擇其一,老朽的罪名是必然落下了,依著我家主上的脾氣,老命也是必然保不住了,那麼令掌櫃也便是老朽的殺身仇人了,我一個老廢物,彆的事辦不成,隻好先給自己報個仇,諸位掏錢住店,乃是跟我的仇人做生意,這樣算來,連坐也沒什麼不妥當。”
他話沒說完,雙手已經驟然發力,那倒黴的過路行商吱都沒吱一聲,頭一歪已經沒了氣。
九龍叟將屍體一扔:“青龍旗立在門口,此地便是隻許進不許出,隻留死人,不留活人,你們還等什麼?”
客棧外麵圍的一大幫人聞言,立刻衝進了客棧,將這小小客棧連掌櫃帶住客一起圍住。
周翡:“……”
住個店也能連坐,這他娘的招誰惹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