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楚楚見了周翡,就跟見了親人一樣,也不怕這一客棧橫七豎八的臭男人們了,黏在她身邊不肯走,一迭聲地說道:“你沒事太好了。”
周翡低頭看了一眼聞煜交給她的信,見那信是拆過的,信是寫給她爹的,上麵的字跡千真萬確是李瑾容的,她還有點沒回過神來,便漫不經心地回了吳楚楚一句:“我能有什麼事?”
後麵本來還有一句“不就是北鬥的幾條狗嗎”,後來覺得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太猖狂不好,又頗為穩重地咽下去了。
然而過了一會,穩重的周翡法忍不住一探頭,壓低聲音問吳楚楚道:“端王是什麼王?”
吳楚楚聽她提起這事,便說道:“我也沒想到,一開始白先生帶我去聞將軍駐地的時候,可把我嚇了一跳,誰知道他們居然是朝廷的人,還有謝大……呃,端王殿下……竟然是當年懿德太子之子,舊都叛亂時,東宮被圍,後來起了一把大火,本以為一個人都沒能跑出來,後來才知道有個老太監冒死將小皇子送出了宮,後來南邊的建元皇上把他接到了身邊,冊封為‘端王’,後來又是怎麼……嗯……”
變成這麼一個不靠譜的江湖騙子滿街亂跑,外人就不知道了。
吳楚楚將後麵那句話咽回去了,她覺得周翡的臉色有點難看,便說道:“端王放著錦衣玉食的金陵不去,一個人在外麵風餐露宿的,必定也是有什麼苦衷,未曾言明身份也是自然……阿翡,你是不是生氣了?”
周翡的心情十分一言難儘,說不上生氣,隻是太震驚了,她對端王還是懿德太子沒什麼太明確的概念,華容的縣官她還能有一點真實感,那些個王公貴族,她基本過耳就忘了——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周翡方才還在緊張地琢磨著萬一來的人真是那什麼活人死人山的青龍主,怎麼把這一幫廢物都全須全尾地保下來,這會又猝不及防地灌了一耳朵前朝舊事,覺得自己就像一條奮力遊泳的魚,分明正在衝擊風浪,衝到一半,河溝突然乾了,周圍來了一幫走獸,讓她站起來跟著跑。
周翡低頭看了一眼手上這把新弄來的長刀,說道:“那倒也沒有……”
就是差點把先太子遺孤捅成蜂窩。
她想了一會,還是十分消化不良,便乾脆撂在一邊,抽出李瑾容寫給周以棠的信看了起來。
李瑾容的信上廢話非常少,寒暄都沒幾句,周翡看了,懷疑他們倆肯定是時常通信,才能這麼言簡意賅。
李大當家寫這封信的時候,還不知道吳家隻剩下吳楚楚一個人了,信裡對周以棠說,她思量再三,覺得四十八寨畢竟是個窮鄉僻壤之地的江湖門派,恐怕會有莽撞人衝撞了夫人小姐,實在不大方便,因此她已經修書一封給王老夫人,倘若迎到吳家人,便往南護送到聞煜將軍那裡,請周以棠代為照顧安排。
後麵又說,周翡李晟他們也隨行其中,另外四十八寨中還有一些周以棠用慣的舊物,雖都不值錢,但不在身邊恐怕不方便,因此也托了人給他送去,幾個晚輩本就頑劣,這一趟出門恐怕連心也跑得野了,讓周以棠嚴厲一點,不要再像以前一樣慣著他們。
周翡一目十行地看完,緩緩地皺起眉。
吳楚楚問道:“怎麼?”
“沒什麼,”周翡道,“我娘叫我轉道護送你去南邊。”
吳楚楚“啊”了一聲,一雙眼睜得有些茫然的惶惑。
周翡看了她一眼,承認李瑾容這麼安排似乎也有道理——千金小姐就應該住在高門大院裡,出門有香車寶馬、進門有丫鬟婆子才對,四十八寨裡一幫師兄弟們整天除了比武就是鬥毆,也確實養不好這麼嬌嫩尊貴的花。
可奇怪的是,李大當家早乾什麼去了?轉道往南的事,在他們出門的時候為什麼不說?
還有讓人捎東西給周以棠……周以棠離家多少年了?哪怕斷胳膊斷腿都應該習慣義肢了,東西現在才想起送?雖說李瑾容確實算不上什麼賢妻良母,可也不至於粗枝大葉到這種地步吧?
她抓著手中的刀柄在手上反複轉了幾次,起了個主意,想道:“不行,我得回家看看。”
周翡打定了主意,沒有聲張,百無聊賴地聽吳楚楚說了一些路上的見聞,見聞煜那些親兵們很快將客棧打掃乾淨,乍一看,客棧簡直又恢複了之前的寧靜——除了原先的住客都紛紛離開了。
這一場大鬨,從早一直亂到了正午,謝允一直也沒露麵,整個二樓都站滿了聞煜的親兵,言明不必伺候,客棧裡沒有客人好招呼,小夥計已經退到後堂去了,花掌櫃臉色好了一些,紀雲沉就像個真正的廚子,去廚房炒了幾個小菜,給幾個各自心事重重的人端上桌,又重新泡了茶,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他轉頭對那小白臉說道:“阿沛,我請花兄解開你雙手的穴道,來吃些東西吧。”
花掌櫃依言用碩果僅存的手指一彈,解開了小白臉上身的穴道。
小白臉冷笑道:“我這碗裡的耗子藥都放好了?”
紀雲沉二話沒說,端起他麵前的飯菜,自己吃了一口,然後沉默地在他麵前放好。
小白臉哼了一聲,倒也能屈能伸,低頭扒了起來。
周翡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小子方才寧可被割舌頭打臉也不肯服軟,怎麼這會給口吃的又老實了?餓瘋了?還是又憋了什麼壞注意?”
隨即,她又忍不住歎了口氣,因為她發現自己想的事越來越多了,幾乎到了有點蛛絲馬跡就忍不住琢磨一下的地步,也不知道自己是變得“明察秋毫”了,還是“一驚一乍”了。
兵荒馬亂是一天,太太平平也是一天,誰也不比誰短長到哪去,夜幕降臨的時候,周翡早早地把吳楚楚趕去休息,自己回房轉了兩圈,又把李瑾容的信拿出來看了一遍,心想:“我娘讓王老夫人把吳家人托付給聞將軍,現在既然聞將軍已經在這了,那我也算完成囑托了。”
這麼一琢磨,她就心安理得了,三下五除二塗了一封信,壓在茶杯底下,自覺不算不告而彆,然後周翡將自己隨身的東西一卷,扛起長刀,便悄無聲息地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