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允一直緊鎖的眉頭卻忽然打開了,緩緩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霓裳夫人:“你笑什麼?”
謝允從刀光劍影中移開了視線,背過雙手,低頭沉吟片刻,突然毫無預兆地發問道:“夫人大概還不知道,前一陣子,齊門內突然生變,至今下落不明,我的一些朋友認為這是舊都那邊覬覦他們的奇門陣法之術,派了北鬥前去追殺……”
霓裳夫人的表情一瞬間變得非常可怕。
“我想這傳聞可信,”謝允嘴唇幾乎不動,聲音幾不可聞地壓成了一線,“夫人或許也不知道,忠武將軍死後,他的家眷南渡遭人劫殺,這似乎也沒什麼稀奇,隻是追殺他們的人正是北鬥祿存。這實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一群孤兒寡母而已,何必出動這麼大的一條鷹犬來追捕?”
霓裳夫人微微縮了一下手掌,拇指上一個通體漆黑的扳指上流光一閃,她壓低聲音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謝允終於轉過頭來,他的眼角被假皺紋黏住了,眼皮隻能睜開平時一半的大小,眼睛無端小了一圈,卻並沒有擋住他透亮的眼神,平靜而悠遠,甚至微微帶了些許悲憫之意。
霓裳夫人對上他的目光,無端一愣,蜷起來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鬆了。
“沒什麼,”謝允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與夫人多少年的交情了,是敵是友您看得出來,隻是有些事已經泄露,我特地來提醒夫人,多加小心。”
霓裳夫人心思急轉:“你是誰的人?梁紹……不,周存的人?”
謝允看了她一眼,似乎露出了一點笑意,他輕輕地說道:“隻是個大昭的故人。”
霓裳夫人正待追問,忽然聽見李妍驚呼一聲。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楊瑾手裡的雁翅刀引了過去。
楊瑾第一次露出破綻是因為激憤,第二次則是因為慌亂,在周翡一再刺激下,他很快有了第三次——而這一次是致命的,他遲疑了。
快刀是不能遲疑的。
一個人信不過他手中刀劍的時候,意味著這些翻臉無情的冷鐵也會背叛主人。
周翡手中的望春山在這一刻,陡然從洗墨江上一根細軟的柳條變成了銳利無匹的破雪刀,一瞬間,正神歸位,恢複了真身法相——她身上蠢蠢欲動已久的枯榮真氣陡然提到了極致,刀尖轉了一個極其圓滑的弧度,而後,刀斬衡山的“山”字訣劈頭蓋臉地砸向楊瑾。
楊瑾心神巨震之下,倉皇舉刀去扛,方才片刻的遲疑終於要了快刀的“命”。
望春山以山崩之勢砸在了那正在自己畫地為牢的斷雁刀身上,而楊瑾的手腕甚至尚未來得及發力,刀背上的銅環陡然發出一聲悲鳴,刀柄被這暴虐之力倏地撬了起來,斷雁刀竟然脫手了!
周翡一招得手,毫不緊逼,頃刻間抽刀撤力,“喀嚓”一聲,將望春山還入鞘中,站在幾步遠的地方,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的對手。
她竟然真的勝了這一場本應實力懸殊的比試!
楊瑾好似已經呆住了,難以置信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刀,繼而目光又緩緩落在周翡身上。
“我的刀你看見了。”周翡不高不低地說道。
她近乎倨傲地衝他一點頭,轉身走回謝允身邊,然後在謝允難以形容的複雜目光下,周翡悄悄地將他那飄逸過分的衣擺拽了過來,把手心的冷汗擦乾淨了。
謝允:“……”
楊瑾好似依然沒回過神來,好似不認識了似的盯著橫陳地麵的斷雁刀。
徐舵主搖搖頭,心道:“要不是擎雲溝於我有恩……”
他上前一步,撿起落在地上的雁翅刀,伸手將刀柄上的塵土擦乾淨,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楊瑾好像方才回過神來,他合上自己的刀,讓過徐舵主,大步走到周翡麵前。
李妍一邊的眉毛高高挑起:“乾嘛?你輸都輸了,還想乾嘛?”
楊瑾臉色忽紅忽白,嘴唇顫動幾次,終於一句話都沒說,轉頭就走了。
徐舵主歎了口氣,走到周翡等人麵前,抱拳道:“多謝周姑娘指點,這回老朽思慮不周,多有得罪之處……”
他頓了頓,從懷中摸出一個拇指大的瑪瑙小印,通體柿子紅,顯得格外晶瑩剔透,上麵刻了個活靈活現的“五蝠”,徐舵主十分乖覺地沒湊到周翡跟前,而是轉身遞給了李妍,說道:“拿個小玩意給姑娘回去耍,此物叫做‘五蝠令’,往後出門在外,您隻要是帶著這個,甭管是住店還是雇車,一乾差遣,必沒人敢耍滑頭,保證儘心竭力。”
李妍到現在都是一腦門漿糊,還不知道什麼叫“行腳幫”,她莫名其妙地接過來,奇道:“啊?怎麼著,能給便宜點啊?”
周翡伸腳踹了她一下。
徐舵主賠了個假笑,又看了看周翡,歎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周姑娘,你聲名已起,往後怕是要是非纏身,必然步步驚心,多加小心。”
周翡沒怎麼當回事地一點頭,心說:“反正我馬上就回家了,有本事你們上四十八寨找我去。”
徐舵主當然看得出她的不以為然,便也不再交淺言深——偌大三山六水,多少少年人初出茅廬,躊躇滿誌,五年、十年……又有多少能挨過那些汙濁紛繁的世道人心呢?
徐舵主再拜一次,揮揮手,來無影去無蹤地帶著他的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