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允抬手按在她後背上,將一股帶著冷意的真氣緩緩地推了進去,周翡輕輕地打了個寒戰,多少好過了一點。
為什麼謝允這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能拎走的“書生”突然成了個高手?此時,周翡已經無暇去想這些了。
她方才趁李妍跳腳罵人的時候,悄悄遣了個弟子進四十八寨中報訊——曹寧雖然暫時跑了,但他的數萬大軍沒有跟上來,此地隻有兩個北鬥和一幫黑衣人,不知寨中還剩下多少戰力……倘若拚了,未必沒有留下他們的可能。
周翡想到哪說到哪,本來是想刻意拖時間,可是說到這裡,一股突如其來的難過卻後知後覺地衝進了她火燒火燎的胸口。
“馬叔,”周翡扶著自己的長刀,吐出一口帶著涼意的氣息,閉了閉眼,“四十八寨是你們一手建成、一手維係的,我們都是從秀山堂、從你眼皮底下拿到名牌的,你回頭看看,滿山的後輩都是你的弟子,都曾經從你口中第一次聽見三十三條門規,你背了無數次,自己還記得嗎?”
她說到這裡,感覺到從望春山上傳來的、地麵隱隱的震顫。
非常時期,林浩的反應是極快的。
曹寧的反應也是極快的,無聲無息地一揮手,便要令人撤。
楊瑾大聲道:“站住!”
這愣頭青也不管對麵是“巨門”還是“狗洞”,當下便要追上去,跟著他的行腳幫見狀,連忙上前助陣,周翡微微避開謝允的手,謝允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抓向曹寧。
“過無痕”獨步天下,他幾乎是人影一閃便已經追上了曹寧,穀天璿、陸搖光與寇丹同時出手,謝允近乎寫意地後退一步,十文錢買的折扇仿佛瞬間長出了銅皮鐵骨,先後從穀天璿的手掌,陸搖光的長刀與與寇丹的美人鉤上撞過去,竟然連條裂痕都沒有。
他心道:“罷了,痛快這一回也是痛快。”
謝允身法快到了極致,從北鬥麵前掠過,竟叫穀天璿都有些眼花,同時,他手中折扇轉了個圈,直入寇丹的長鉤之中,寇丹狠狠地吃了一驚——幾次旁觀,謝允竟將周翡破雪刀的“風”一式學了個有模有樣。
寇丹對這一招幾乎有了陰影,當即要甩脫他。
誰知謝允學的隻是個形,並不似真正的破雪刀那樣詭譎,那折扇在他手中轉了半圈,輕輕一卡,接著,一股厚重的內力透過扇子當胸打來,寇丹情急之下竟棄鉤連退數步,甩出一把煙雨濃。
謝允的扇麵“刷”一下打開,扇麵上“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的題字將一把牛毛小針接了個結結實實,扇麵隨即分崩離析,他頭也不回地將那扇子一丟,飛身躍起,躲開穀天璿與陸搖光的合力一擊,把寇丹的美人鉤拎在手中。
這時,林浩親自帶人趕到,隻見他一揮手,四十八寨眾人一擁而上,將北鬥團團圍在中間,足有百十來人——已經是傾儘寨中戰力。
周翡耳畔儘是刀槍相抵之聲,她卻頭也不抬,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一字一頓地將當年馬吉利說給她的三十三條門規背了一遍,念一條,她便問馬吉利一句“對不對”,及至三十三條門規儘數念完,馬吉利仿佛被人當麵打了無數巴掌,眼圈通紅。
周翡盯著他,又說道:“天地與你自己,你無愧於哪個?你說令尊不自量力,將來馬師弟提起你來,該怎麼說?”
馬吉利聞言,大叫一聲,已經淚如雨下。
周翡緩緩站直了,仿佛在攢夠了力氣,在等著什麼。
馬吉利果然懂了她的意思,突然掉頭衝進了戰圈。
寇丹被謝允奪了兵刃,短暫地退開片刻,手中扣緊了一大把煙雨濃,打算趁著謝允被穀天璿等人纏住的時候實施偷襲,餘光掃見馬吉利突然靠近,她本來沒太在意,誰知馬吉利一掌向她拍了過來。
寇丹沒料到自己的狗這麼快就反水,忙飛身往後退去,馬吉利一掌快似一掌。
這麼多年,在武功上,馬吉利一直難以真正地躋身一流,這才日複一日地在秀山堂中背門規,說不出是天分還是心性上,他始終差了一點。但此時,他卻仿佛突然邁過了某一道門檻似的,掌法中驟然多了種不顧一切的凶狠,失了兵刃的寇丹一時竟有些狼狽。
可是鳴風樓主終究不是那麼好相與的,寇丹連退七步,大喝一聲道:“馬吉利,你將四十八寨賣成了篩子,現在才反水有什麼用?不要你老婆孩子性命了嗎?”
馬吉利手下一滯,寇丹立刻要反擊。
這時,一柄長刀橫空插/入,險些將她手掌削下去,寇丹吃了一驚,驀地移步退開,卻見那方才好似連站都站不穩的周翡竟然再一次拎起了望春山。
由於受傷,她的刀無可避免地慢了不少,勁力更是跟不上,可寇丹出身鳴風樓,對殺意最是敏感,此時卻覺得周翡的刀再一次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周翡仿佛眨眼光景便將那些虛的、浪費力氣的、技巧性的東西都去除了,每一刀都致命。
寇丹心裡微沉,陡然從袍袖中甩出兩根牽機線,這東西周翡本來再熟悉不過,然而一提氣,胸口就跟要炸了似的,她身形不由得微微一滯,竟是慢了一步。周翡當機立斷將望春山往身前一橫,打算用硬刀直接扛上這軟刀子。
突然,馬吉利突然掃向寇丹的下盤,寇丹怒喝一聲,牽機線回手掃了出去,一下纏住了馬吉利的胳膊。
馬吉利竟然不管不顧,同歸於儘似的撲了上去,他的胳膊瞬間便被牽機線攪了下來,血像六月的瓢潑雨,噴灑下來,馬吉利看也不看,一把抓住了寇丹,全身的勁力運於掌中,往她身上按去,寇丹手中的煙雨濃在極近的距離裡一根不差地全紮在了馬吉利身上,他臉上陡然青紫一片,掌中力道登時鬆懈,卻死死地拽著她沒撒手。
寇丹怒道:“你這……”
她話沒說完,望春山沒有給她機會,一刀從她那美麗的頸子上劃了半圈。
寇丹周身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想用儘全力扭過頭去。
“不殺你,我還是意難平。”周翡低聲歎道。
馬吉利整個人開始發冷、僵硬,他像凍上了一樣,隔著幾步望著周翡。
寇丹死了,今日在此地的鳴風大概一個也跑不了,便不會再有人為難他們母子了吧?
便是……一了百了了吧?
周翡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轉身走了,馬吉利眼睛裡的光終於漸漸暗下去、漸漸熄滅了。
像一簇狂風中反複搖擺的火焰。
周翡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險些撞在林浩身上,林浩忙扶了她一把,他自己腿上有傷,兩人一起踉蹌了一下。
“我把人都帶來了,”林浩道,“剩下的……小孩子、不會武功的、還有那位吳小姐,我讓他們趁機從後山走了,你放心,咱們這些人,死就死了,就算落到曹狗手裡,起碼還有自儘的力氣。”
周翡問道:“張師伯和趙師叔呢?”
“死了,還有一個生死不知。”林浩道,“沒事,你剛才不是殺了寇丹麼,還有北鬥和北端王……這些人殺一個你就夠本了,殺兩個能賺一個,咱們不過是一幫不值錢的江湖草莽,誰怕誰?就算他們山下大軍上來了又能怎樣?”
周翡覺得他說得相當有道理,緩過一口氣來,她竟然露出了一點笑容,毫不遲疑地衝著那被重重北鬥圍在中間的曹寧衝去。她漸漸不知道身上多了多少傷口,血流得太多,漸漸也察覺到了蜀中深秋的嚴寒,可是全不在意,一時間,眼裡隻剩下這麼一把望春山,破雪刀好像融入了她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