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灌入周翡嗡嗡作響的耳朵,好像憑空給她軟綿綿的身體灌了一股力氣似的,原本順著謝允力道隨意遊走的望春山陡然一凝,隨即她居然一擺手臂掙脫了謝允。
她巴掌似的小臉上布滿業已乾涸的血跡,嘴唇白得嚇人,眼神很疲憊,仿佛下一刻便要合上,然而瞳孔深處卻還有光亮——微弱,又似乎能永垂不朽。
那一瞬間,她的長刀又有了活氣,刀鋒竟似有輕響,一招“分海”淩厲得推了出去,想比“山”與“風”兩式,“海”一式她最後才領悟,使出來總是生澀,雖漸漸像模像樣,卻依然差了點什麼似的,沒想到此時千軍萬馬從中,竟讓她一招圓滿。
刀光近乎炫目。
周翡回手探進同樣布滿血跡的前襟,摸出一個小包裹,薄薄的絲絹包裹著堅硬的小首飾,從她沾滿血跡的指縫間露出形跡來。
“替我把這個還給楚楚,”周翡沒有回答他的話,隻說道,“再找個可靠的人幫她保存。”
謝允在兩步之外看著她,周翡已經是強弩之末,他本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她強行帶走……
他把周翡的手和那小小的絹布包裹一同握在手心裡,一把將她拉到懷裡,躲過一排飛流而過的箭矢,側頭在她耳邊低聲道:“這裡頭有一件東西很要緊,是‘海天一色’的鑰匙,甚至是最重要的一把鑰匙,你看得出我一直在追查海天一色嗎?”
周翡:“看得出。”
謝允的目光沉下來,這時,他忽然不再是山穀黑牢裡那個與清風白骨對坐的落魄公子了,渾身忽然泛起說不出的沉鬱,像是一尊半麵黑、半麵笑的古怪雕像,即使帶著個人,憑他洗墨江來去自如的輕功,也十分遊刃有餘,他有些削瘦的下巴輕輕蹭過周翡的頭發,漠然問道:“那你這是什麼意思,考驗我會不會監守自盜嗎?”
周翡手中望春山一擺,連挑了三個北朝偽軍,聽了謝允隱含怒意的話,她不知為什麼有一點“扳回一城”的開心,她什麼都沒說,隻是將東西塞進謝允手裡,抽出自己被他攥得通紅的手指,看了謝允一眼。
一個人,是不能在自己的戰場上臨陣脫逃的。
而此物托有生死之諾,重於我身家性命。
這一副性命托付給你,還有一副,我要拿去螳臂當車。
堪稱井井有條。
遠山長黯,落霞似血。
她轉身衝向洪流似的官兵。
謝允從骨頭縫裡往外冒著壓不下去的涼意,神魂卻似乎已經燒著了。
就在這時,一聲突兀的馬嘶聲蠻不講理地撞入滿山的刀劍聲中——此地都是崎嶇的山路,誰在縱馬?
緊接著空中一聲尖鳴傳來,一支足有少女手腕粗的鐵矛被人當箭射了過來,將一個士官模樣的北軍釘在了地上,入地半尺,長尾猶自震顫不休。
林浩散亂的長發貼在了鬢角,盯著那鐵矛怔了半晌,魔怔了似的低低叫道:“師、師叔……”
隨後他驀地扭過頭去,隻見一隊武功極高的人分海似的逆著人流殺了上來,所到之處睥睨無雙,活活將北軍的包圍圈撕開了一條裂口。
不知是誰叫道:“大當家!”
這三個字登時如油入沸水,陡然炸了起來,穀天璿立刻如臨大敵,再顧不上其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曹寧身邊:“王爺!”
曹寧的神色也是一凜:“李瑾容本人嗎?”
“想必是。”穀天璿一聲長哨,所有的北鬥都聚集在了曹寧這格外圓的“月亮”身邊,小二十年的光景,當年舊都那場震驚九州的刺殺餘威竟然依然在!
陸搖光也飛身撤回來:“王爺,縱然區區幾十個江湖人不足為慮,也還是請您先行移駕安全的地……”
曹寧一抬手打斷他。
北端王看似笨重的身軀裡裹著常人所不能想象的技巧,他腦子裡簡直好像有一座環環相扣的險惡牽機,他越過陸搖光等人,目光落到了那分外顯眼的行腳幫身上,突然下令道:“前鋒撤回,弓箭手準備!”
陸搖光倏地一怔,一時沒弄明白他要乾什麼。
“天亡我楚,非戰之罪。”曹寧在周圍人一頭霧水之中低低地感歎一聲,隨即猛地一揮手道,“集中精銳,向山下衝鋒,立刻下山。”
穀天璿等人一開始還怕這年輕的王爺不把李瑾容當回事,聽了這命令,一時都莫名其妙——他這不是不當回事,而是太當回事了。
縱然李瑾容帶走的是四十八寨真正的精銳,可也不過百十來人而已,他手握幾萬北軍,居然要在這突然殺回馬槍的百十來人麵前撤退,為防追擊,還要佯裝氣勢洶洶的撤!
可王爺畢竟是王爺,他一聲令下,彆說撤退,哪怕讓他們這些人集體就地自儘,他們也不能違令。
北軍登時調轉刀口,竟似孤注一擲似的衝李瑾容等人壓了過去,傾覆而至。
縱然是一幫一流高手也絲毫不敢輕慢,當即被北軍成散了些許,隻能各自應戰,戰局登時激烈起來……
後來的事,周翡就不記得了。
她眼前一黑,心裡想著不能倒下,身體卻不聽使喚,長刀點地,恰好撐住了她,她就這樣站著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