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允悄然瞥向那正在往鍋裡下麵的小販,隻見那煮麵的人頭也不抬,利索地拿著一根長筷子在鍋裡攪合,嘴卻不閒著,一迭聲地問他道:“公子有沒有忌口?吃不吃得酸?吃不吃得辣?要鹹要淡?要硬要軟?”
謝允微微眯了一下眼,緩緩說道:“隨意。”
他發現那小販站在鍋前,麵對自己,卻是背向大街的。
一般招呼得熱鬨的小販手裡做什麼,斷然不會耽誤他口頭吆喝,更不會在招來一個客人後就全方位的盯著,除非他根本沒打算招呼第二個人!
謝允倏地一抬頭,目光正好和街角處一個蜷在馬車上的車夫對上。
那車夫沒料到他突然看過來,下意識地心虛避開他的視線。
行腳幫!
謝允皺了皺眉——這幫陰魂不散的東西,怎麼還在盯著他?
“公子爺,麵出鍋了!”
謝允露出一點意味深長的笑意,假裝轉身伸手去接,卻在這一步間滑出了一丈有餘。
那小販吃了一驚,高聲叫道:“你……”
這動靜立刻驚動了周圍好幾雙眼睛,謝允方才一動,便有好幾個人向著他靠近過來。
可這謝公子的輕功獨步天下,自從在四十八寨突然對北鬥出手之後,更像是解開了兩條腳鐐,簡直插根毛就能上天摘個蟠桃,哪會這麼容易便被人堵在小巷裡?
那幾個行腳幫的人顯然低估了他,眼看不過幾步遠,卻總是差一點抓他不住。
謝允三兩步便甩脫了這些蹩腳的跟蹤者,有恃無恐地直奔著那對角的車夫去了,他將雙手背在身後,顯然沒打算大打出手,甚至衝那車夫一笑,笑得車夫汗毛倒豎。謝允人未至眼前,車夫已經將探手從車裡抓出了一張大網,劈頭蓋臉地便向他兜了過去。
謝允一挑眉,好似丁點不以為意,那車夫眼前一花,便隻見本該在網中的人居然在那大網撲麵而來的一瞬間,不知使了個什麼詭異的身法,竟順著那空中大網“爬”了上去!
車夫不由得張大了嘴——
謝允一抬手,長袖仿佛自帶大風似的鼓起,好像隻是輕輕擺了擺手,那機關重重的行腳幫大漁網竟然好像一朵輕飄飄的雲,被他輕柔的掌風推出半尺遠,就這一點罅隙,已經足夠他在空中二次提氣,微微一點大網,借力脫困而出!
隨即,他在一間民房的屋頂上落腳片刻,轉眼便隱沒在其中,不見了蹤影!
行腳幫號稱無孔不入,卻被謝允當麵教育了一回什麼是真正的“無孔不入”,當場給激起了一腔非要分個高下的好勝心。
外人察覺不到的暗號在整個永州城裡無數跑堂的、叫賣的、挑擔的、趕車的人中間傳遞,轉眼便結成了一張由人連成的天羅地網,隻要謝允這家夥還在永州城裡,就算他掘地三尺躲進老鬼婆的棺材裡,他們也要把他挖出來!
謝允落在了一戶民居的後院裡,他目光四下一掃,先將自己頭上的鬥笠摘下來扔了,隨即探手入懷中,摸出兩條花白的長毛——這毛也不知是從什麼東西身上揪下來的,看著很像頭發,幾乎能以假亂真。
他非常有技巧地把這玩意往腦袋上一纏、固定好,乍一看好似兩鬢斑白,隨即又摸出他當“千歲憂”糊弄霓裳夫人的小胡子和皺紋,三下五除二給自己改頭換麵一番,又在小院裡一尋摸,放下點零錢,不見外地將人家晾在院裡的一套粗布的破袍子和後門的柳木拐杖順走了。
他把那粗布衣服裹在自己厚實的棉衣外,窩在其中不得舒展的厚衣服便自動成了他縮起的脖、端起的肩和駝起的背。
謝公子眯起眼,將膝蓋彎起,腳呈微微外八字,繼而照著烏龜的動作伸長了脖子,再往前一毛腰,將自己整個身體都壓在拐棍上——
片刻後,那來去如風的公子不見了,一個走路都顫顫巍巍的糟老頭子則好似打盹剛醒,頂著一頭亂發,睡眼惺忪地便拄著拐杖出來溜達,與正在圍追堵截要緊人物的行腳幫眾人擦肩而過,誰也沒看出他是誰。
謝允臉上的小胡子得意地往上翹了翹,想起自己未竟的跟蹤,他便邁著四方小步,有恃無恐地轉回到方才的客棧附近,想看看霓裳夫人和猴五娘掐起來了沒有。
這一路暢通無阻,誰也不會留意一個貼著牆根的糟老頭子,謝允保持著麵朝黃土的動作,不動聲色地抬起眼,偷偷往客棧裡瞄去,發現周翡已經不在樓梯上了,霓裳夫人正帶著她那一幫凶殘的娘子軍好整以暇地吃飯,方才的猿猴雙煞居然已經不在了。
“剛才出什麼事了?”謝允暗忖道,“那養猴的兄弟也有學會韜光養晦的一天?”
就在他微微有些出神的時候,突然有個人冒冒失失地經過,從側後方撞了他一下。
謝允不想惹麻煩,不等人家開口,便頭也不抬地憋出一副沙啞蒼老的嗓子,喃喃說道:“不礙事,不礙……”
“事”字尚未出口,他脖子上便被架了一個冰涼的東西。
謝允:“……”
他倒是不怎麼慌張,反正不怕脫不開身,反而感興趣地想知道是誰這麼火眼金睛,居然這也能抓住他。
結果他剛一回頭就傻了。
望春山一端卡在牆上,橫過謝允的脖頸,另一端被周翡拎在手裡,一人一刀正好組成了一個封閉的三角,將謝允困在了其中。
“老人家,”周翡皮笑肉不笑地一伸手,用力扯下了謝允一邊的胡子,“這麼禁撞,身板不錯嘛,你還拄拐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