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那把逼得寇丹都手忙腳亂的望春山到了他麵前,忽然好像也成了被推的“雲”,全然是聽他調配。
周翡越打越憋屈,突然眉頭一皺,手中望春山陡然跑了調,從名門正派的“山中靈獸”直接變身成“脫韁野狗”,她好似忽然拋開了破雪刀,一時間亂砍亂削幾乎毫無章法,倘若不是刀鞘沒拔/下來,大有要將謝允大卸八塊的意思,一招一式比方才快了三倍有餘,刀刀驚風、快如奔雷——竟然是一部分瘋狗版的斷雁十三刀!
謝允刻意控製的舒緩節奏就這麼被她打斷,一時有些錯愕,心道:“真這麼生氣啊?”
然而隨即,他很快又發現,這表麵上的“斷雁十三刀”,內裡卻隱約合了“破雪刀”的“斷”字訣,看似沒有章法,卻又處處是玄機。
原來這就是破雪“無常”關竅所在——外在能千變萬化,內裡卻萬變不離其宗。
收天下以為己用,海納百川,而任憑滄海桑田、鬥轉星移,我又自有一定之規。
“了不得。”謝允心裡不由駭然,他突然正色起來,將長袖一甩,那袖口宛如被風灌滿的口袋,飄飄悠悠地漲開,然後他雙手倏地一合。
周翡當時便感覺一股渾厚得完全不像在青年人的內力驟然湧來,好似一道看不見的牆,輕易便將她困在其中,謝允雙手夾住了望春山,他掌心的寒霜好似瘋長的藤蔓,不受控地逆流而上,在“春山”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乍暖還寒”。
周翡那自成一世界的刀法畢竟功力未足,被對方扣住的長刀伸不出去也縮不回來,兩人便僵持在了原地。
她差一點便想乾脆將刀從鞘中抽出來,讓謝允這廝也見點血,可是目光一對上那刀鞘上的白霜,周翡便僵住了。
她握著刀柄一端,目光微垂,纖長的睫毛輕輕地蓋著眼睫,又在眼尾處卷翹起來,謝允本可以趁機腳下抹油,可是看著她的臉,他卻忽然呆了片刻,無端錯失良機。
周翡忽然開口道:“在洗墨江的時候,你跟我說過天下奇毒之首‘透骨青’,中此毒者,會從骨頭縫開始變冷,人死時,周身好似被冰鎮過……”
謝允此時才回過神來,倏地撤回了手。
周翡卻沒有追擊,緩緩將在空中僵了半晌的長刀垂下。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抬起眼盯著謝允問道:“你怎麼會知道的那麼清楚?”
謝允很想滿不在乎地笑一下,順勢扯個淡,可他的笑容到了嘴邊,不知為什麼有些發僵,連俏皮話也說得乾巴巴的,好不尷尬。
謝允:“可能是因為我博古通今,天下秘聞無所不知。”
周翡:“那你與穀天璿動手的時候,曹寧大喊的那句‘不要命了’,又是怎麼回事?”
“哈,”謝允短促地笑了一聲,“曹寧是敵人,妹妹,敵人在戰場上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擾亂你家的軍心,誰知道他妖的哪門子言、惑的哪門子眾?你還真聽他的。”
周翡沉默,兩人素來不是打鬨就是鬥嘴,湊在一起便是演不完的雞飛狗跳,就連白先生當麵揭穿謝允“端王”身份時,都未曾有這樣相對無言的尷尬。
謝允如坐針氈片刻,沒話找話道:“四十八寨離前線那麼近,你怎麼還有功夫永州來湊這種熱鬨……”
周翡突然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看向他,謝允心口重重地一跳,喉嚨一時竟有點緊,無聊的寒暄說了一半便難以為繼。
“我四年多沒見過我爹了。”周翡低聲道,“我偷溜下山,一路跟著行腳幫給的一點似是而非、亂七八糟的消息……你問我怎麼有功夫來湊熱鬨?”
謝允:“……”
“她是來找我的”,這句話在謝允心裡難以抑製地起伏了片刻,讓他輕輕地打了個寒噤,一時竟心生恐慌。
那些壓抑而隱秘的心意好似縫隙中長出的亂麻,悄無聲息地生出龐大的根,不依不饒地牽扯住他自以為超脫塵世的三魂七魄,將有生之年從未有過的不知所措一股腦地加諸於他身上,凍上了他那條三寸不爛之舌。
他靈魂出竅的時間太長,長得周翡耗儘了耐心,眼神一冷,硬邦邦地說道:“當然是因為霍連濤請柬上那個水波紋。去年“海天一色”還是個隻有幾個人提起,但也諱莫如深的東西,連我娘都未必知道‘水波紋’是什麼,現在不過幾個月,卻已經有好幾方勢力都在追查,霍連濤這麼一封請柬更是有要將此事鬨得人儘皆知的趨勢,這其中沒有人暗中推波助瀾是不可能的,現在北鬥都知道四十八寨裡有兩件海天一色的信物,我不主動來查,難不成擎等著被卷進來嗎?”
她這一番話的內容可謂沉著冷靜、有理有據,可心裡卻越說越窩火,一口氣吐完,非但沒有痛快,反而更難受了,不留神眼圈竟然紅了。
人眼好似連著心肝,她察覺到視線有些模糊時,憋的委屈便突然決了堤,周翡猛地轉頭,一言不發,掉頭就走。
謝允下意識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周翡的袖口是紮起來的,衣料十分輕薄,不隔熱也不防凍,被他一拉,便好似貼上了一塊凍透的寒冰,兩人同時哆嗦了一下。
謝允道:“阿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