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知道殷沛說話如放屁,但也不十分相信衝霄子,乾脆將他倆都當成了耳旁風,隻專注眼前事,對殷沛道:“再不收回你的藥人,我可就隻好殺你和你的蟲子了。”
殷沛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周翡知道很多事,因為謝允的緣故,她沒事的時候除了琢磨武功,就是琢磨“海天一色”。
和“海天一色”扯上關係的,好像都沒什麼好下場。
吳將軍殺身成仁就不說了,殷聞嵐明顯死於陰謀,而罪魁禍首卻有待商榷。當時周翡年紀小,沒感覺到不對,後來她仔細回想,覺得鄭羅生那卑鄙小人要真有策劃整件事的城府智計,他也不會那麼容易被他們聯手困死在衡山密道裡,何況鄭羅生等人無外乎為了傳說中“海天一色”裡的秘寶,但“海天一色”除了幾顆大藥穀的藥丸子是已知的,究竟還有什麼秘寶呢?誰都說不清了。而既然連霓裳夫人這種見證人都諱莫如深,那“海天一色”又是怎麼傳到活人死人山的青龍主耳朵裡的?
再說李徵,當年護送完幼主沒多久,李徵就遭到北鬥暗算,段九娘那瘋婆子腦筋不清楚,老仆婦說的故事多半也是她轉述的,隻能聽個大概意思,細節推敲起來全是疑點——譬如當年段九娘的行蹤是怎麼給北鬥知道的?而李徵既然得到暗樁報訊,知道有北鬥在四十八寨附近活動,為什麼還會孤身犯險?這種孤勇不過腦子的事,周翡覺得自己大概辦的出來,但著實不像眾人口中那溫和縝密的老寨主。
還有霍老堡主,霍老堡主被霍連濤下毒毒傻的這件事是板上釘釘了,但霍連濤哪來的膽子、誰給他的毒,隨著這人一死,卻始終是個未解之謎。
諸多種種奇怪的地方,如果全是巧合,那所謂“海天一色”也就隻剩一種解釋了——肯定是什麼道行頗深的鬼怪留下的詛咒。
周翡一瞬間眼神裡的遲疑叫殷沛瞧出了端倪,他倏地上前一步,然而就在這時,一股淡淡的暗香不知從什麼地方飄來,甜膩得有些腥氣。原本吸了殷沛的血之後便安靜下來的蠱母突然瘋了似的,高亢地鳴叫起來,周翡身後傳來一聲悶哼,那些藥人也跟著亢奮異常,比方才凶猛了一倍,衝霄子驟然難以抵擋,被兩個藥人一邊一掌打中左右兩肋,人頓時飛了出去,撞倒了一棵大樹,癱倒在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藥人們解決了老道士,自然是一起奔向周翡,涅槃蠱母蟲好似忘了方才差點被周翡腰斬的事,居然再一次地飛起來撲向周翡。
隻聽“嗡”一聲,藥人們身上的怪蟲全都跟著蠱母飛到半空,一窩蜂似的密密麻麻地衝她飛來,那一瞬間,周翡看見了殷沛臉上的錯愕,然而她已經顧不上其他了。
千鈞一發間,碎遮倏地劈出,蠱母好似能預測她的刀法一樣,往旁邊一蕩躲開了,然而隨即,它便一頭撞在早已經等在那裡的刀鞘上,“啪”一聲輕響,母蠱躲閃的所有空隙都被周翡那不顯眼的刀鞘封住了。
此時漫天的怪蟲已經落到了周翡的長發上,好似已經將她卷在其中,周翡麵不改色,刀尖追至蠱母,毫不猶豫地將它一刀兩斷。
洶湧的怪蟲集體一個停頓,而後雨點似的從半空中轟然落下,砸得周翡頭上、肩上全是——卻沒能傷她。
周翡一抖衣襟將怪蟲們都甩落在地,地麵上鋪了一層的蟲子們鋥光瓦亮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下去,轉眼便都不動了。
直到這時,周翡才起了一身後知後覺的雞皮疙瘩。
可還不等她鬆一口氣去收拾殷沛,後腦突然傳來尖利的掌風,周翡掠出三四丈遠,倏地回頭,驚見那些藥人非但沒有跟他們身上的怪蟲一起趴下,反而個個好似怪蟲的怨魂上身,不要命一般地撲向她,轉眼便將她團團圍住。
趁這時,殷沛倏地閃入林間不見了,周翡卻顧不上思考他失去涅槃蠱以後會怎樣,她略有些手忙腳亂地應付片刻,迫不得已踩出了蜉蝣陣。
蜉蝣陣法乃是以巧勝力之法,在對方人多勢眾或者武功比自己高的時候才能發揮出最大作用,周翡這一兩年間已經很少再用了,不料此時被這些瘋狂的藥人們追得滿場跑。
她一刀將一個藥人齊腕斬去右手,藥人卻渾不知疼,不依不饒地向她撞過來,與此同時,另一個藥人自同伴鮮血淋漓的腋下伸出手,手中扣著當年丁魁用過的長鞭,一下卷上周翡的小腿。第三個藥人從上方躍起,居高臨下地一掌拍向周翡頭頂,周翡無處可避,隻好硬接。
怪蟲一死,這些藥人就好似回光返照,功力轉瞬增加了兩三倍,周翡當下便覺對方力道強橫竟還尤在方才殷沛之上,當即順著碎遮直接傳到了她身上。
周翡眼前一黑,險些沒站穩,碎遮“嗡”一聲巨震,她一口血堵在喉間。
幸好,應對這種“馬上要玩完”的險境,周翡比一般人經驗豐厚,越是命懸一線,她便反而越是冷靜。
她輕輕一咬舌尖,整個人倏地側身,碎遮好似銀河墜地,將那藥人居高臨下的一掌之力卸下來,而後將刀柄在半空中一換手,直接將刀尖送入那藥人咽喉,推出半尺來遠,橫著砸向他一幫同伴,同時,她以那條被綁住的腿為軸心,長刀咆哮著劃出一個圓,畢生的修為全在一把刀尖上發揮到了極致。
接、承、斷、破、借力打力……全在毫厘之間,碎遮滴水不漏地織成了一張嚴絲合縫的大網,一圈發瘋的藥人竟難近她身半步,有那麼一瞬間,周翡覺得自己意識裡隻剩下了這一把刀,五感在滿口血腥氣裡通成了一線,藥人們的動作一目了然,她甚至能看出這些藥人之間細微的差彆——那層縈繞不去的窗戶紙毫無預兆地破了,消失了二十餘年的南刀好似再次附在了三尺凡鐵上,死而複生。
可惜周翡很快便從悟得進境的忘我之境裡脫離出來——她同殷沛鬥了一路,本已接近精疲力竭,方才一下又被藥人重傷,此時已近強弩之末。
而藥人們不怕疼、不怕死,一批一批往上衝,非得將她困死在此地不可。周翡從爆發似的刀術中回過神來,周身經脈都在隱隱作痛,受傷的肺腑蔓延到胳膊上,“嗆”一聲,她碎遮竟險些脫手。
周翡踉蹌了一下,被腿上的鎖鏈猛地拉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