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金陵舊事(2 / 2)

有匪 priest 7143 字 10個月前

謝允笑道:“師父天潢貴胄,當年連我這姓趙的亂臣賊子之後都肯收留,徒兒怎麼敢反過來嫌棄您?”

同明大師聽了,溝壑叢生的臉上露出了一點溫暖的笑意,說道:“你知道自己是誰就行了,是誰的兒子、誰的後人,很重要麼?何況老衲身在紅塵檻外,往來如萍,四大皆空,若是還計較幾百年前的俗家事,我這一世修行豈不都是耽擱功夫?”

謝允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反問道:“生老病死既是凡人之苦,也是修行之道,大師,你既然不計較俗家事,怎麼見徒兒修行,反要愁眉苦臉呢?”

同明一時居然有點無言以對。

謝允又道:“師父,你不知道,我方才做了一個特彆長的夢。”

同明:“夢見什麼?”

“夢見小時候的事……那時我不聽你的規勸,一意孤行要回金陵,覺得自己經天緯地、學藝已成,一定要回舊都報仇。”謝允翹著二郎腿坐在石床邊上,在一片蛟香中輕聲說道,“其實舊都和我爹娘,我都隻是有一點印象而已,記不太清了,本不該有這樣大的執念,想來是小時候一路護送我、照顧我王公公反複在我耳邊念叨的緣故。”

當年謝允為什麼會身中透骨青的前因後果,同明大師雖然心裡有數,卻還是頭一次親耳聽謝允自己說起,便不打斷他,隻是靜靜地聽。

“我到了金陵,皇上與我抱頭痛哭,我以前還當滿朝上下都懷著國仇家恨,恨不能隔日便北伐殺回去報仇,後來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大家都不想打仗,就想安安穩穩地占著南半江山,繼續當混日子的達官貴人,沒有人願意毀家紓難地‘複國’,皇上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那一段時間,皇上時常召我一同飲酒,他沾酒必醉,每醉必能吐出滿肚子苦水。我本就一腔激憤,見此更是忍無可忍,接連數日在朝堂上與主和派鬥嘴,鬨得烏煙瘴氣。後來又自作聰明,請命巡邊,用計誘來北人,又謊報軍情,在邊關騙來三千守軍,趁機奪回三城,以此大捷為由頭,扇動我父親舊部與一乾沒依沒靠的寒門子弟攻訐兵部……”

同明感慨道:“小小年紀。”

“小小年紀不知深淺。”謝允笑道,“其實那時北朝正是兵強馬壯時,南方卻連兩年水患,本就民不聊生,而且朝廷上下不是一心,根本不是開戰的好時機,連皇上都不過是借由主戰與主和兩派爭端,在金陵‘新黨’和‘世家’之間相互製衡而已。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偏我不懂。”

趙淵用“懿德太子遺孤”,給主戰一派立下了一個巨大的靶子,嘴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聲稱自己準備禪位,叫盤根錯節的南方舊黨整天惶惶不可終日,唯恐金陵朝廷落在那整天想著報仇複國的半大小子手裡。

同明大師問道:“後來呢?”

“後來皇上下詔予我親王之位,”謝允說道,“隨後又請大學士代筆擬旨,要在我班師回朝之日便正式冊封我為太子,待我大婚之時,便要禪位還政。既然尚未宣發,便本該是秘旨,但不知從哪裡走漏了風聲,一夜之間傳遍了暗流洶湧的金陵。”

他語氣平平淡淡,可這三言兩語中卻好似裹挾著驚濤駭浪,聽得人一陣後脊發涼。

泄密的詔書好似一把野火,將南都貴族們連日來的憂心畏懼一股腦地點著了,他們沒料到趙淵竟然會“軟弱”到這種地步,隻好孤注一擲地打算除去未來的“暴君”。

“我當時遠在前線,每天忙著布防對抗,還得想方設法將被戰火牽累的百姓安頓得當……都不知道這件事。”謝允一低頭,看著自己慘白的手指尖,將“畢竟我年幼無知”這句頗有些尖酸的話咽了回去,隻是用局外人的口氣說道,“後來的事師父大概也聽說了,我軍糧草被刻意拖遝,我遞回金陵的折子被扣留,無奈之下隻能兵行險招,偏巧軍中有叛徒泄密,被曹寧圍困孤城,援軍又久久不至。”

“這麼多年,我表麵上寫寒鴉聲,賣‘血’當盤纏,其實沒有真正同彆人提起過此事,”謝允說道,“方才夢到,樁樁件件猶似昨日,突然便忍不住想找人聊一聊。”

那一回東窗事發,建元皇帝震怒,滿朝嘩然。

端親王畢竟是“華夏正統”,據說金陵城中的太學生們寫血書鬨事,要求朝廷嚴懲“國賊”,事情越鬨越大,江南舊黨不得不推出數十隻替罪羊來平息事端,禦林軍當街打馬而過,抄家抓人……南渡十餘年,趙淵第一次狠狠地在鐵板一塊的江南勢力中楔下了自己的釘子,這個“軟弱”的幼帝憑著他不可思議的隱忍,終於一步一步走到如今這地步。

同明大師沉默好一會,方才問道:“當時有親兵自願做你的替身,率兵引開廉貞曹寧等人,掩護你突圍脫逃,你為何不肯呢?”

如果當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以他在軍中與民間的威信,再加上將來吃一塹長一智,還說不準最後鹿死誰手。

謝允便笑了笑,說道:“不知道,命吧。”

他說完,伸了個懶腰,將這話題與昨日一同揭了過去,問道:“師父,我好幾年前沒事打的那把刀去哪了?”

“融了,沒來得及開刃,”同明也默契地不再提,隻道,“你陳師叔說你手藝不行。”

“哦,那算了,”謝允道,“我再去同他請教請教,重新打一把。”

同明道:“阿翡那裡……”

謝允道:“不必知會她,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你催她也沒用,等我哪天實在撐不下去,再告訴她不遲。”

他說著,起身將畫卷卷好,又把旁邊周翡留給他的信收起來,準備留著慢慢看,繼而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出這一方小小的山洞,衝海邊的陳俊夫叫道:“陳師叔,有好鐵嗎?”

傳世神兵所用的鐵好像都有點來曆,唯有碎遮名不見經傳,沒有什麼“天外落鐵”的神秘背景,隻是普通凡間之物煉製,卻因呂國師與南刀這前後兩任主人而不凡於世。

楊瑾羨慕地望著削鐵如泥的碎遮,感覺漫天的鐵劍在它麵前好似都是泥捏的,忍不住問道:“你這是把什麼刀?能叫我看一下嗎?”

周翡還沒來得及答話,李晟先暴躁道:“楊兄,都什麼時候了!林間下箭,窄道埋伏,放箭時一波一波節奏分明、訓練有素,肯定不是普通山匪……阿翡你做什麼去?”

他話音沒落,周翡已經逆著箭雨而上,悍然從密密麻麻的箭陣中劈出一條路,轉眼沒入林間,好幾聲慘叫四下響起,漫天的冷箭瞬間便稀疏了,李晟等人連忙跟上前去,不過片刻光景,周翡已經秋風掃落葉一般,將林間的刺客放倒了半數。

放箭得需要距離,一旦人到了近前,便很難施展威力,尤其雙方武力差距極大。

放冷箭的人見勢不妙,當即潰不成軍,便要奔逃而去。

李晟飛快地衝楊瑾使了個眼色,兩人一邊一個堵住了逃兵去路,三麵合圍,轉眼將倉皇逃命的刺客包了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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