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見清此前從不覺得她會是個膽小的人。
小時候跟著老陸住在透風漏雨的道觀裡,隔三岔五就得因欠費斷上幾回電,睡到一半沒準還會有塊磚從屋頂上掉下來,這種慘兮兮的生活環境塑造了她強大的意誌力,以至於後來到了大學,偶爾和室友們一起看恐怖片,在一片啊啊啊的尖叫聲中,她也照樣能麵不改色地靠在椅背上磕著瓜子。
但是,就算想象力再豐富,她也從沒預想過有朝一日會碰見青天白日撞鬼這種事。
這跟平時看看恐怖片什麼的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啊!
陸見清被謝必安挪到他辦公室的真皮沙發上躺著,難得產生了濃濃的逃避心理,很想學隻鴕鳥在地上刨個坑把自己埋進去,也好過睜開眼,麵對這慘淡又詭異的現實。
“老白老白,”有個帶著股東北大茬子味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你快過來看,新同事的眼睛好像動了耶。”
“是嗎?那我過來看看。”
陸見清豎著耳朵,聽見嗒嗒的腳步聲向她走近,她呼吸一窒,連忙把眼睜開。
擠在沙發邊盯著她瞅的是個黑矮的胖子,見她醒了,他凶惡的臉上忙揚起一個笑臉,熱情地跟她打了個招呼:“你好,我叫範無咎,是你的同事,大家都管我叫老黑,你要是樂意,也這麼叫得了。”
謝必安、範無咎……
陸見清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兩個名字,她默默往沙發內側縮了縮,嘴角僵硬地扯開一道弧度:“好巧,你們兩個加起來跟黑白無常的名字可真像啊哈哈……”
範無咎伸手揉了揉腦後短硬的發茬,笑得有點兒羞澀:“害,原來你還聽說過我們倆的名號,這些都是成年舊事了,說起來還怪叫鬼不好意思的。”
陸見清:“……”
你們還真是啊??!
謝必安拖了把椅子坐過來,捎帶手倒了杯熱水給她,鏡框下的表情有些難以言喻。
還以為不小心惹了麻煩,招進個捉鬼小鬥士,他連怎麼跟老大跪著謝罪都想好了,沒成想下一秒,小鬥士本人倒先厥了過去。
“你怎麼那麼意外啊……來麵試那天,你就沒覺出我們這兒
跟外頭有哪裡不一樣?”範無咎發愁地撓頭,努力提示她,“比方說外頭大熱個天,進了我們這裡就很涼快之類的。”
陸見清喉頭一梗:“我以為那是你們開了中央空調。”
哪個來麵試的會想到新單位涼快居然是因為鬼多。
範無咎:“……”
謝必安:“……”
“是我沒考慮周全,”謝必安乾咳一聲,打破了眼前的僵局,“看你住的道觀,所以就先入為主了一下。”
畢竟除了愛好修仙問道的道士外,誰還一天到晚閒著沒事往觀裡跑,更彆提連家都安那兒了。
謝必安還想呢,不說教書的本事如何,起碼見到一屋子的鬼,也不會太吃驚。
“……”,陸見清誠懇道:“住道觀也不一定就是為了修道。”
範無咎好奇地問:“那你是?”
陸見清沉重地看向他:“因為貧窮。”要不她早就帶著陸陵源搬出那棟危房了。
黑白無常:“……”好一個真實不做作的理由。
陸見清看著二鬼,組織著措辭開口,“既然說清楚了是個誤會,那我——”
“哦,你不用擔心,”範無咎聞弦歌而知雅意,他爽朗一笑,“既然老白都把你招進來了,就說明你和我們學校有緣,我們不會隨便開除你的。”
陸見清:……求求你快把我給開了吧!
陸見清雖然在道觀長大,撫養她的老道士陸陵源卻沒什麼捉鬼驅邪的本事,反倒很擅長在一群本地道長堆裡裝模作樣敲敲道場混口飯吃,小時候陸陵源不放心將她獨自留在山上,經常走到哪兒就把她帶到哪兒。
正因親身接觸過道長們做完法事後從道袍底下掏出手機跟師兄弟一塊鬥地主的模樣,更是被他們科普過一堆裝神弄鬼的正確姿勢,以至於她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大相信世界上會有神神鬼鬼這一類的東西,連最喜歡看的電視節目都是《走近科學》。
範無咎搓了搓手,跟她搭話道:“你是我們招過的第一個活人,難免沒什麼經驗,老白說你暈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被他嚇死了呢。”
“不用聽他胡說,”謝必安翻著白眼給了老友一肘子,作為學校的主管,他在如何體貼新入職員工上經驗豐富,“你放心,萬一真
被嚇死了,我們也一定會記得提醒老大,幫你辦理地府公務員,到時候大家還是可以繼續做同事的。”
陸見清:“……”
乍一聽仿佛是個很厲害的鐵飯碗,但她不僅沒有被安慰到,反而更想辭職了是怎麼回事。
她不由得想,要是換做是個心臟不大好的人站在這裡,可能真的會被這兩人嚇得當場去世吧……
陸見清擔心她一正式提出辭職,對麵這兩位無常先生就會二話不說拿出鐵鏈把她勒死了做同事,隻好繞著圈子打聽:“既然你們都是鬼了,那為什麼還會跑到人間辦學校?”
要不她也不會誤打誤撞來這裡應聘啊。
謝必安微笑著給她打了個比方:“讓你在一個地方呆個成百上千年,你會不會覺得很無趣?”
陸見清代入想了下:“……會、會吧。”
範無咎一拍大腿,激動地說道:“我們也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