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
安德恩踱步走到方桌後坐下, 他將雙手擱在桌麵上，呼吸粗重急促，胸膛起伏很大, 像是下一秒就要死去那樣難受。
“蓋爾。”蒼老的聲音配上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 安德恩看起來像是已經遲暮的老人，他用一種交代遺言的鄭重語氣說道, “我的時日不多了……”
憤怒的小公牛蓋爾聽到這句話一下子瞪大了他那雙清澈的藍眼睛，他那張年輕俊俏的臉就像褪了色的染布，變得煞白，“您在開玩笑嗎，父親。”在蓋爾的心中, 安德恩一直都是那麼健朗刻板，像堵牆一樣一直擋在他麵前, 堅不可摧。
是的, 父親總是喜歡做一些與他所願截然相反的決定, 他甚至曾懷疑過父親是故意這樣的, 目的是蹉跎他的銳氣，使他變得更成熟更有擔當。
他一方麵敬佩父親，一方麵又對父親的做法生出一種無法遏製的憤怒情緒。比如在霍明遲這件事上, 蓋爾在心裡打定主意不能退縮, 他了解霍明遲，知道手術對小祖宗來說是不可能接受的事情，他愛他，當然不會讓他受到半點委屈。
可如今安德恩卻告訴他, 一直壓迫在他們身上的這堵牆即將要分崩離析了，他敬畏的、偉大的父親將要永遠地離他而去，死前唯一的心願便是能親手抱一抱自己的親孫兒。
“您一定是在開玩笑的，對嗎？”蓋爾聲線顫抖地問道，他的雙眼發紅，裡頭被血絲充斥得一塌糊塗。
安德恩搖了搖頭，“如果不是得了這種絕症，我絕不會去做這個惡人，逼著那孩子去做他不喜歡的事，也讓你因此厭恨我——但拉瑟姆森家族必須由你來繼承，要是落到了奧古汀那個自私陰險的家夥手裡，家族必定會走向沒落！”他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接著又道：“我一直都很慶幸我是這個家族中的一份子，我的責任和使命是確保家族榮譽和家族業務的延續，同時使家族財富和聲望能不斷壯大，我無法把它交給一個在我看來十分不靠譜的人手裡。”
蓋爾的眼睛裡早已被淚水給充斥，他慢慢走到安德恩的麵前跪蹲在對方的腳下，像是個承認錯誤的孩子一樣低聲泣道：“我無法那樣做，父親，我無法做傷害他的事情，我愛他，勝過一切！”
安德恩把手放在他的腦袋上，宛如一個智者一般諄諄叮囑道，“蓋爾，我的孩子，這世上總會有這樣那樣多的事情逼著你去做你不喜歡的決定，你必須得有自己的繼承人，才有資格接任族長的位置，就算你傻傻地決定拿自己的身體去做這個手術，那也絕對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你的體質，注定無法被改造。”他輕輕歎了口氣，綿長又遲緩道，“就算不為了我，是為——了，這個家族——”
“我隻有最後40天了，孩子。”
這句話讓蓋爾一下子抬起了頭，他看著自己的父親，瞳孔迅速放大又緊縮，
“我保證，這個手術絕對安全可靠，不會對他的身體造成任何的傷害……”對比單純一根筋的蓋爾，安德恩是個狡猾的老油條，他看到了自己孩子內心的鬆動，並且利用這絲鬆動乘勝追擊，終於說服了他。
*
霍明遲沒想到自己還能再見到達西夫夫，而且還是在自己的婆婆伊莎貝爾夫人的引薦下。
阿也的肚子已經溜圓，看著就像個即將要臨盆的孕婦。
弗蘭克的臉上也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他紅光滿麵地對霍明遲說道：“我們成功了，阿也現在已經順利懷上了我的孩子。”
霍明遲卻隻是禮貌性地扯了扯嘴角，“恭喜。”他看了一旁微微笑著的伊莎貝爾夫人，突然意識到了對方帶他們來見他的目的。
“你們年輕人好好聊，我這個老太婆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
伊莎貝爾夫人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霍明遲坐在了夫夫倆的對麵沙發，他將手臂肘在沙發的扶手上，手指勾起扶按著太陽穴，很自然地開腔道，“米婭最近還好嗎？”
阿也笑著答道，“她這個小貪吃鬼啊，都快胖成球了。”
霍明遲停止了按摩的動作，正身坐好麵對他們，翹了翹嘴角問道：“是嗎？”
弗蘭克點頭道：“當然 。”
“那為什麼不帶她來？是怕天真善良的小米婭說漏嘴了什麼嗎？”
弗蘭克和阿也兩人的臉一下子變了色，他們僵硬著笑臉直麵男人的逼視，竟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明明之前打了那麼多遍的腹稿。
霍明遲輕輕吸了一口氣，他又調換了一個坐姿，把一隻腳架在了另一隻腳上，整個上身都懶散得陷進了沙發上，這無疑是個非常舒服的坐法。
“說，伊莎貝爾夫人許諾了你們什麼好處？”
弗蘭克正色道，“是她請來的醫生，讓阿也真正懷上了我的孩子，我很感激她。”
霍明遲又轉頭看向霍明池，“那麼你呢，阿也，你高興自己的身體變成這樣嗎？”
阿也低下了頭，羞紅臉道，“他開心就好。”
霍明遲冷笑了一聲，“那麼你認為我會被你三言兩語地說動嗎？”
阿也抬起頭來，誠懇道，“其實，身體被改造後除了比以前虛弱點，也沒什麼的，醫生也說了，生完孩子後隻要勤加鍛煉，是可以克服這點的。”
弗蘭克似乎也想說點什麼，但看著霍明遲那雙寒光閃閃的眼睛，他又一個字也擠不出來了。
霍明遲盯著夫夫倆看了一圈，終是歎了口氣，站起身回道：“可惜我是個自私的人，無法做到像阿也你這麼偉大。”
阿也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霍明遲沒有給他機會，直接站起身就離開了。
當那沉重的腳步聲一點點遠去，一直在暗房裡偷聽的伊莎貝爾夫人也臉色難看地走了出來，她頻率很快地小幅度搖著手上的扇子，緊抿的櫻唇和那起伏很大的雪白胸脯無一不昭示著她現在很生氣，非常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