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總是長得很快，顧安寧還沒覺得過去太久, 顧塗已經長成可以獨當一麵的少年。
顧大公子有意讓他學習顧家莊的生意管理, 特地給他派了一個簡單的活，到江南與朱砂幫幫主見個麵, 達成友好的外交關係, 以方便商業活動的進行。
顧塗帶著負責布莊生意的錢叔以及四個照顧他的侍衛出了門，顧安寧閒得無聊, 蹭了侄子的馬車，也跟著一起出了門。
這些年他的模樣完全沒有變化, 跟顧塗站在一起簡直就像是同齡人。
顧塗的皮膚和嘴巴像他娘, 眼睛眉毛像他爹，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他長得很像顧安寧。可惜顧安寧死後換了張新的臉, 所以兩人站在一起, 一點都不像是一家人, 讓顧安寧扼腕不已。
顧安寧不是第一次跟顧塗出來玩，卻是第一次跟顧塗出來做正事。他覺得自己得擔負起長輩的責任，保護好大侄子, 一路上都跟顧塗很親近，把顧塗煩的不行。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 馬車停在朱砂幫據點前，麵無表情的顧塗跟在顧安寧身後。
朱砂幫的幫主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 聽到手下通傳之後出門來迎接。
論江湖地位, 百年之前的朱砂幫或許還能與顧家莊平起平坐, 今日的朱砂幫已經遠遠比不上從前，隻是底蘊擺在那裡，得以在江湖中屹立。
朱砂幫幫主臉上掛好公式化的禮貌笑容，正要上前打招呼，聽到年紀稍小的那位公子對旁邊之人道：“小叔，我一個人可以的，你不用擔心。”
被他稱作小叔的黑衣男子聞言將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語重心長道，“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叔，喊我乾爹。”
朱砂幫幫主：“……”
他遲疑了一下走上前，“顧公子。”
“久聞張幫主大名，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張素對自己的名聲和外貌心裡有數，聽到顧塗的客套話也沒放在心上，隻是表情有些微妙。
——顧塗搶了他的台詞。
不過沒關係，這都是小事。張素謙虛了幾句，看向顧安寧，“這位是……？”
顧安寧和顧塗異口同聲。
“我小叔！”
“他乾爹！”
張素感覺非常尷尬。
顧塗抿了抿嘴沒有說話，隻是用不讚同的目光看著顧安寧，仿佛在說“彆鬨了，乖。”
顧安寧沒理顧塗，他臉上掛著和善的微笑，“在下顧安寧，是顧家莊莊主的好友，也是顧塗的義父。我對生意上的事情了解不多，此次跟隨顧塗一同過來，不過是有些好奇，張幫主不必放在心上，平常對待便好。”
聽到這個名字，張素打了個寒顫，一抬頭就看到顧安寧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張幫主？”
“啊，兩位請進。”
張素邀請顧塗和顧安寧進去，看著顧安寧的背影，他停下腳步，低聲問旁邊的副手，“顧家大公子那個弟弟，叫什麼來著？”
副手想了想，顫抖道，“好像是……顧安寧……”
張素記起十幾年前江湖中的傳言。
顧家小公子身體虛弱，能見到鬼神……可是曾經的顧安寧已經去世，那麼麵前這位同名同姓的顧塗的“小叔”，又是什麼人呢？
張素看著顧安寧跟顧塗走的很近，顧塗臉上表情很淡，跟他爹如出一轍，雖然年紀不大，但氣質沉穩。跟顧安寧走在一起沒有一點不自在，單是看顧塗的表現無法分辨顧安寧是人是鬼。
“可是有何不妥？”
顧安寧轉過頭，陽光照耀在他的臉上，白皙的肌膚像是能夠被太陽穿透一般，柔和了他的輪廓，黑袍青年仿佛變成了一個溫暖的光源，眼角彎起的弧度令他看起來溫柔極了。
太陽總是能溫暖人心，此種情景仿佛將他從地獄帶回了人間，看到跟隨在青年身後的影子，張素鬆了口氣。
顧安寧知道他在看自己的影子，嘴角的笑容依舊燦爛，他動動手指，身下的陰影朝顧塗的影子靠近，交纏在一起，像個拚湊出奇怪的形狀。
“小叔，彆鬨。”顧塗低聲無奈道，“你要是無聊，就去找花叔叔吧，我一個人可以的。”
“你嫌棄我？”顧安寧哀怨地看著他，倒是沒有再用影子嚇人，“你變了，你以前最喜歡我了，從來都是你黏在乾爹身後要親親抱抱舉高高，現在竟然要趕我走！”
張素抽了抽嘴角。
怎麼看這兩個人年紀都差不多，被喊一聲“小叔”還能理解，換做“乾爹”就……
剛滿十八歲的少年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顧安寧的腦袋。忽然理解了自己同意帶上顧安寧後，他爹複雜的眼神。
——同情中又帶著一點幸災樂禍。
顧塗還記得小時候跟著小叔到處亂跑，把爹氣得吃不下飯。
現在他終於理解了……
顧塗放棄了和顧安寧瞎扯，直接無視了他，對張素道，“生意上的事，小叔不懂。不知張幫主可否有準備，咱們找個地方單獨談談？”
“顧公子這邊請。”
張素帶著顧塗離開，也派了幾個貌美如花的婢女來服侍顧安寧。
顧安寧對她們不感興趣，他就想做一回長輩，帶著侄子在外麵好好玩玩，現在侄子去做正事，顧安寧也就收起了嬉皮笑臉的樣子，板起臉看起來比顧塗有城府多了。
“幾位姑娘不必費心。”顧安寧冷淡地拒絕了她們，“我出去轉轉，顧塗知道我去哪裡。”
說完他溜出朱砂幫，去找花滿樓嘮嗑了。
花滿樓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曾經的朋友敵不過無情歲月，鬢角有了細紋，青絲裡也生出白發。不過他的氣質比年輕時更加溫和，就連歲月留下的痕跡也隻是給他增添了成熟內斂的氣度。
顧安寧一出現，花滿樓就看到了他。
自從封印解開之後，花滿樓就在努力習慣新的世界。這些年裡他見到了許多遊魂，有善意的，也有惡意的。遊魂的本質與人類相同，接受起來倒是不難。
花滿樓還收留過兩個小乞丐的魂魄，直到他們等來拘魂鬼轉世離去。
接觸的鬼多了，也就沒有最初時那樣驚訝。而且比起令人絕望心慌的黑暗，他更喜歡現在的日子，至少能感受到“光”。
他很感激顧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