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她兩指並起抬手,從眉心抽出一道細長,閃著刺目光芒的金線。
上麵附有她的一縷靈魂。
若想在死人身上施回溯法術,須得借由靈力,親手抽出自己的一縷魂魄,暫時寄存於屍體之上,借此回探屍體生前所見所聞,平生經曆。
回溯法術,可探知過去,但想要施行此法術,除了具備相當純厚的靈力外,還須得是陰靈術法精通之人,知曉其鬼怪術法,還得具有化神修為之上的修士方能使用。
否則,極易可能靈力枯竭遭受法術反噬,靈魂永運回歸不了己身。
蘇葉隻有在現在,才有十分的把握施行回溯術法。
按她現在的修為,如若回溯過程發生意外,她也可自保,不至於到靈力枯竭,靈魂無法歸位的情況。
於是,在此時,蘇葉抽出的一縷魂魄慢慢附在了白骨身上。
她自身的意識開始虛無,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極是陌生的記憶。
混沌虛空裡,她成了另一個人。
*
這個國家地處偏遠,是一邊陲小國,幾百年前,這裡還是最原始的生產生活形態。
男耕女織,自給自足,極少有對外經商往來,城門在運輸必要的生活給予品時才會打開,除此之外,常年緊閉,城牆上都快長出了草。
這個國家不算太富裕,可也不至於貧窮,百姓生產勞作,勤勞善良,人民生活富足,也算是國泰民安,安居樂業。
但這平靜持續了幾百年後,有一天忽然被打破。
一支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奔來的軍隊整齊列隊於城牆之下,他們鐵蹄錚錚,投巨石,射火箭,襲擊了這個國家。
好在幾百年前城牆有過加固,加高了數十尺,單靠攀爬,敵人很難攻得上來。
於是,他們靠著這道防禦,膽戰心驚地撐過了一段時間。
這個國家的國民習慣於田園生活,百姓心性大多溫和純良,甚至吵架鬥毆之事在這個國家也是極少。
整個國家,從王上到黎民百姓,皆是醉於詩書,安貧樂道,風花雪月。
他們不好戰,更不擅戰。
麵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他們完全慌了,不知道該如何。
城內配備的軍隊不超萬人,且多是些老弱殘兵,不過是借著名義混口飯吃,要論實際作戰能力,幾乎等同於零。
城外炮火連天不滅,半月過去了,侵略軍隊枕戈待旦,在城外安營紮寨,未有絲毫的撤退跡象。
而城牆縱使千尺,在這日夜不停地攻擊之下,攀爬偷襲之下,也很難完全防得住敵軍,更何況還沒有千尺呢?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城外喊聲震天,不時有守城牆之人無法守護城牆,被零星爬上的敵軍殺死的消息。
今天能爬上來一個人,明天爬上兩個,三個,到後天呢,大後天呢?
城牆已經防不住了,城門經過這麼多日的撞擊也已是脆弱不堪,國家到了生死存亡之際。
此時不戰也得戰。
不管是拿筆的手,還是拿鋤頭的手,拿大勺的手,不管是彈琴的指,還是撫琴的指,到現在統統得拿起刀劍,麵向敵人。
不然,到城門被破之時,便是城內血流成河之時。
這個國家的王上也想過投降以保百姓,他不算鐵腕君主,但卻是一位仁慈的君主。
在這種情況下,他最先考慮的還是國民的安全,為了保住他的國民他選擇妥協,派出使臣與他們談判。
可是,就算他無對戰之意,敵軍也不打算留他們性命。
他次次派出去談判的使臣都是有去無回。
且,翌日,他們便能看到在敵軍的旌旗上懸掛著他們的頭顱,整齊排成一列。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對一個國家而言是莫大的恥辱。
這也刺破他們所有的幻想。
怎樣都是死,現在拚命一戰,還能尋得些生存的機會。
於是,城內所有成年男性,除去老弱病殘,皆是穿起了盔甲,拿起了刀劍,披甲上陣。
他們決定戰鬥。
城外敵軍兵力大概五萬,他們舉國之力,到最後能湊到的兵力約有十萬。
雖然他們在數量上暫且占了優勢,但城外是五萬騎兵精銳,而他們城內卻是十萬從未上過戰場拿過刀劍的平民百姓。
蘇葉所附身的白骨便是其中一人。
他的名字叫陽綏。
他本是一位飽讀詩書的世家公子,愛好文墨,禮、樂、射、禦、書、數,這儒家六藝他雖皆有涉及,但論刀劍武力,他卻實在是不精。
但又有什麼辦法呢?他若不能戰,還有誰能戰呢?
難道讓老弱婦孺上嗎?
這絕對不可能。
這是他的國,也是他的家,城內有他心悅已久的未婚妻,有他的父母,有他的朋友。
是以,他上了戰場,很多和他一樣的普通百姓都上了戰場。
這個國家從未經曆戰火,國內甚至沒有一位可以鎮國的大將軍,軍隊的排兵布陣他們也都是在紙上談兵,沒有實戰經驗。
但事到如今,他們又能如何?
城外鼓聲喧囂,叫聲沸騰,那被撞擊城門發出的“吱呀”聲愈沉重,像極了垂死之人的一聲聲悲鳴。
縱使是死,也得死得豪邁些,為了保家衛國而死,他們認了。
城門開了。
“衝啊------!殺光他們!殺光他們!這是我們的家園!誰都不能奪走!”
伴隨著衝天的喊殺聲,身穿盔甲,手拿刀劍的十萬人衝了出去。
麵對在戰場廝殺的敵軍,他們沒有絲毫的退縮。
如何能退?怎麼退?城內還有他們的家人,他們的孩子,他們的妻子,他們的父親母親。
他們隻能向前,雖手腳笨拙,但心懷赤忱,滿腔熱血。
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不,應該說是所有人,今日都是第一次麵對這樣的殺戮。
刀光劍影中血肉橫飛,地上的鮮血將那一方天空映得鮮紅奪目,熱烈非常。
在這場戰爭中,很多人成為了彆人刀下的亡魂,被斷手斷腳,甚至於有些……連頭顱都被割了下來,睜大雙眼,無法瞑目,死不瞑目。
陽綏置身其中滿目蒼涼,但他並未如他先前想象那般生出怯懦之心。
手握刀劍站在城門之前,身後背著他的國家,家人,愛人,他心中生出了無限的勇氣,也生出了駭人的殺意。
他也殺了很多人,鮮血灑在他臉上,眉上,睫毛上,使他兩眼模糊。
而這鮮血的味道,人體燒焦的味道摻雜在一起,令他頭暈目眩。
他不想殺人,但他卻停不下這殺戮,甚至於他還因嘗到敵人的鮮血而愈加興奮。
他想殺更多的人,他想殺光他們,喝光他們的血,將他們剝皮抽骨,去喂野狗。
陽綏想贏下這場戰爭,他們都想贏下這場戰爭。
但是到最後,並沒有奇跡發生。
人數上的優勢並未讓他們取得勝利。
他們全都死了,全軍覆沒,十萬人都被殺光了。
而這還不算結局。
敵軍攻入城內,屠了城,還殺了他們的家人,徹底占領了這座城池。
陽綏倒在血泊之中,微弱地喘著氣,他顫抖地抬起手,撐著最後一絲力氣睜開了眼睛。
他想最後看一眼這座城,看一眼他的未婚妻,看一眼他的父母。
但最後映入他眼的卻是敵軍屠殺全城的場景。
陽綏含恨而死,眼淚滾落滴在了血裡,凝結成駭人的殺意。
十萬人死於此處,十萬人恨意滔天,仇恨不絕。
在滄海桑田裡,在這經年累月裡,這恨意越積越深,他們無法放下,致使他們死後無□□回,沒有往生,化成了厲鬼。
十萬厲鬼,足以摧毀一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