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傻子,我信你。”
文鳳真抬起指節,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從容淡定開口,“自有我的道理。”
他一雙鳳眸流轉生輝,嘴角勾起,他因為喘氣上的毛病,一直維持麵上的鎮靜。
文鳳真隻看見一雙乾淨剔透的眼眸,白軟的臉頰沁著幾分稠麗,泛著淡淡水色。繃緊的脊背姿態怡人,孱弱卻有種堅韌。
他覺得她能射中梨子,不會傷到他的手。
遼袖蹙眉,他怎能這樣自信。
是虛張聲勢,還是又一次試探。
包括上回教她火銃,他是不是從姿勢上便開始懷疑她了。
文鳳真的烏瞳被夜色浸得愈發冷,像釘子般將她看透了,讓人莫名遍體生寒。
遼袖覺得自己像一下子被人推進深淵,不知方向。
她扣緊了掌心,聲音落在人耳裡輕輕柔柔的。
“殿下,您知道這一箭會射中哪兒嗎?”
遼袖覺得他就是腦子有問題,他怎敢有勇氣接她的箭?
倘若這一箭沒射中梨子,極可能直接射穿他的手掌,甚至再偏離一份,射中他胸口,直接殺了他也未可知。
梨子再次被高高拋起。
“砰、砰、砰”的聲響,在沉寂中格外清晰。
隨著每一次落下,文鳳真的呼吸也重了些,攜著不耐煩,令人膽戰心驚。
文鳳真眸光在她周身轉了轉,知道她害怕了,她膽子小,做什麼事都磨蹭。
文鳳真浸著冷戾的眼眸,逐漸偽裝得溫潤,他指節敲了敲,冷笑。
“倘若你射中了梨子,那就是你贏了,我以後見你繞著走!遼姑娘,這你總肯了吧。”
他哪怕講這話時也是霸道的,不肯給人喘口氣的機會。
文鳳真漫不經心地抬頭,眼簾微掀,咬字噬人,這才顯露他的真實目的。
“倘若你射中了我身上其他部位,那就是你輸了,”
他忽然直了身子,盯著她的眸光淡漠。
不可直視的逼迫感,濃鬱得無法收斂,扯開嘴角,唇紅齒白,囂氣騰騰。
“那……你明日就得跟我一塊兒看黑市的鬥獸。”
他唇齒咬字模糊不清,隻扯著笑意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整個身子都是懶洋洋的,鬆弛的,似不經心又勢在必得。
跟他一塊兒……那他到底是希望她贏,還是不希望她贏呢?
遼袖滲出冷汗,她那雙漂亮得會說話的眼眸,透出霧氣,一顆心沉下沉。
她絕不該揣測文鳳真的想法,隻會被他牽著鼻子走,他很會給人設套。
遼袖皮膚下湧動的血液好似在霎時凝固結冰。
夜風遞來血腥氣,被一片血湖卷裹住了,握著弓的手指僵硬得伸展不開。
他有些興致缺缺,捏著梨子的手頓了頓。
文鳳真耐心很差,拖得越遲,隻會激出他惡劣的一麵。
遼袖手裡握著這把弓,彩絛有一下沒一下地拂過腰間。
她心知,他還是在計較今日春闈騙了他的事。
遼袖竭力穩住心神,發絲略有些淩亂,小巧的下巴緊繃著,望了他一眼。
他給的誘惑無疑也很大,倘若贏了,他以後絕不會來找自己。
文鳳真什麼都明白,所以他以此為利。
所以隻要射中梨子就好,遼袖一遍遍告誡自己。
她能做到,因為從前她對準了鏡子裡他的臉,箭無虛發。
“殿下,這是您親口說的。”
遼袖輕聲細語,又提醒了他一回,
文鳳真不耐煩地坐直了身子,吐息冰冷,為數不多的偽裝,似乎被她消磨殆儘。
“廢話。”
他很惡劣,倒不至於說話不算數。
隔了數十步之遠,遼袖緩緩舉起弓箭,咬緊牙關,極力保持緘默,燈火在她麵龐鋪展淡淡粉色。
纖白的指頭拉開弦,明明這一箭的主動權在她手裡,四肢卻仿佛被溫吞的藤蔓扯住了,蠶食著。
但凡箭頭偏離一分,極大可能射中文鳳真的心口,她心裡也有壓力。
文鳳真手中的梨子驀然頓住。
“看準點。”他緩緩吐字。
遼袖額頭香汗密密滲出,她手有些發軟,仍是強裝鎮定“殿下也會怕嗎?”
文鳳真扯起嘴角“我怕你賴賬。”
他皮膚極白,明晃晃得顯眼,不再靠在椅背。
眸子沉靜,雖然是聚精會神地盯著她,一潭死水,毫無生氣,蟒蛇發動攻擊前的片刻凝滯。
遼袖凝神,目及心至,“嗖”地一聲,箭矢飛出。
一旁的世家子不由得紛紛轉頭,謝明抑製不住喊了一聲“好!”
眾人眼底躍躍激動,閃著興奮之色,紛紛喝彩“好!”
在視物不清的夜色中,隔數十步之遠,一箭射中文鳳真手上的梨子,無疑難度極大。
可是遼袖身姿標準,這一箭發得極準正,在剛離弦的那一刹那,幾乎就能料準結果。
寧王滿臉欣賞之色,沒想到遼姑娘有這樣一手精湛的射藝。
宋搬山略微驚訝,隨即露出笑容,遼姑娘生在鄉下,既會讀書識字,又會射箭,果然不一般。
遼袖眼眸一亮,驚喜之色湧現,成了!
沒想到她多日不握弓還有這樣的好手感,果然有天運助她。
老遠的地方,朦朦夜色,雪膚蟒袍的男子,精致的側顏完全陷落在黑暗中,一邊嘴角倏然牽起。
像一柄帶溝槽的刀,給她的心頭放血。
他唇紅齒白,笑得隱隱囂張,無序又冷戾,笑得咬牙切齒。
瞳仁微張,琥珀色瞳仁充滿了嘲諷。
不言不語,卻在一刹那,傳遞給她一個心靈感應。
遼姑娘,不會以為你能贏吧?
遼袖那道長長的氣隻舒展到一半,眸子的光亮瞬間熄滅了,冷汗層層冒出。發自內心的恐懼,一點點侵蝕,不可抑製地顫抖。
文鳳真嘴角微動,發箭前一刻,他咬了一口點心,似乎沒把這場輸贏當回事。
決定輸贏的從來不是天運,從來不是神佛。
他自出生來,被十三個算命先生看過命格,都說是極凶的命格,絕不會有天運襄助。
她忘了他是怎樣的人?會在骨牌上出千的人。
為了贏不擇手段的人。
幾乎在箭離弦的同一刻,文鳳真掌心微縮,十指合攏,輕輕包在梨子上。
那副神情分明是……我怎麼可能讓你贏?
“刺啦”一聲,毫不意外,箭頭沒入血肉,猩紅稠豔的血順著五指流淌,雪白皮膚泛起妖異的紅。
劇痛襲來,文鳳真倏然臉色蒼白,冷汗淋漓。
他彎身,嘴角的弧度卻沒放下去過,一抬眸,雙眸輕慢、邪惡,微紅如血月。
他疼得說不出話,卻有力氣笑。
一瞬間嘈嘈雜雜,馮祥嚇壞了衝上來。
“殿下!殿下……”
“快來人啊!殿下受傷了!”
世家子慌慌張張一齊跑上來,林場的奴才見勢不好,嚇得連滾帶爬跪在一旁,一個勁兒地自責。
馮祥害怕得老淚顫顫。
“殿下……您沒事吧……”
弓箭落地,遼袖的指尖幾乎嵌進肉裡,沁透血珠,尚存了理智,竭儘全力才能勉強支撐身子沒有坐下來。
她受了驚嚇,還得忍淚抬起臉,睫毛顫抖,皮膚泛起不正常的顏色,呼吸急促,洶湧得一起一伏。
她眼角濕潤,卻固執地盯著他。
文鳳真捂著鮮血淋漓的手,一步一步,經過她時,白袍衣角淡淡的清香,與血腥氣混雜一塊兒,令她頭暈目眩,像個溺斃之人。
她聽見他落下一聲輕笑。
文鳳真忍著疼,麵色白到幾近透明,輕慢一笑,得意的模樣,頑劣極了。
他將另一隻沾滿鮮血的手緩緩抬起,朝她逼近。
遼袖神情脆弱,想跑,卻仿佛被釘在這裡!迫不得已地站著,水意在眼角蔓延。
男人強勢的氣息迫近,心頭的陰影愈發強烈。
文鳳真一隻血手搭在她肩頭,目光逡巡,不言不語,似要將她看穿。
遼袖閉眼咬牙,好生煎熬,瘦削的雙肩顫抖。
他隻將手掌懸在半空,並未真的落下來。
像是蟒蛇吞拆入腹前再盤弄一番。
滾熱的血液,一滴、兩滴、打落在她肩頭,順著起伏的衣領線,洇透一片,綻開朵朵紅梅,隱沒入白皙似的脖頸,咬噬每一寸皮膚。
她的淚瓣搖搖欲墜,“啪”地一下濺落在他手背。
這副畏怯的嬌態,叫人忍不住將血一下一下抹在她白嫩的小臉上,慢條斯理地欣賞她的淚光。
文鳳真仍是斯文的,輕輕落下,幾乎隻有她聽見的聲音。
“明日飲仙樓,願賭服輸。”
吐息微冷,叫她險些站不住了。
上回玩骨牌她贏了他一次,文鳳真絕不會叫一個人贏自己第二次。
遼袖回想著今日的事,隻覺得心驚肉跳。
陸稚玉的那聲提醒是什麼意思?她讓她把光陰抱緊了。
可若是遼袖將光陰抱在懷裡,隻怕中箭的就是她自己了,遼袖覺得陸稚玉這個人有些不對勁。
遼袖本來許久不曾做夢,這天夜裡,鼻尖仍淡淡繚繞著他的血氣。
她夢見自己跪坐在他腰畔,腰身柔軟塌陷。
龍榻上的年輕帝王,探出蒼白修長的手掌,有一下沒一下撫摸過她光潔的脊背。
背上隻有一條綠綢帶,皮膚落滿了紅印子。
指腹順著一道凹陷的脊線滑下,勾得人唇乾舌燥,纖瘦的蝴蝶骨,瑟瑟發抖。
她整個身子不可抑製地顫著,又怕又羞愧。
年輕帝王一根手指貼上她的下巴,用力地刮了兩下,少女的脖頸便迫不得已仰直,讓他好好養眼。
“是誰說強扭的瓜不甜。”
他掀起眼簾,咬裹住了她的唇瓣。
她眼紅紅,瞪著他,牙齒咬破了他的嘴唇,血腥淡淡充盈。
“太醫們說你不吃藥,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