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2 / 2)

不會,遼袖已經許了人家,應當不會是這件事。

文鳳真抬指,止住了所有人的話頭。

眼底的風雪送來透骨的寒意,冷澈異常。衣襟清晃,好似攏住了天光清輝,愈發襯得線條明淨。

他吐字清淡,卻讓人明顯感受到壓頂的逼迫感,無形施壓,或許是在逼她住口。

“遼姑娘,你要送我什麼。”

空氣繃成了弦,遼袖愈發忐忑不安。胸口隱隱作疼,臉上一閃而過的抗拒,她深呼吸一口,慢聲說道。

“殿下……”

遼袖緩緩從懷裡拿出那封請帖。

紅底燙金,寫了她與宋公子的名字。

四角被她握得皺巴巴,汗水濡濕了紙背。

從前每與文鳳真玩牌,總是隱約瞧見要贏的希望,往往在他雲淡風輕的笑意下,滿盤皆輸。

這回,她不能再輸了!

遼袖抬頭,嘴角抿得平直,額頭冒了細密剔透的汗珠,瓷白的小臉滲出胭脂色,一對烏瞳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她對他揚起嘴角,嗓音輕輕的,吐字清晰。

“這是訂親請帖,多謝殿下這段時日的照拂!”

她柔軟勾人的唇瓣,繼續嗬出甜熱氣息。

“在府裡的時候,殿下送了我很多字畫,首飾,送了我一隻老鷹,請呂太醫給我治病,吩咐小廚房給我做合胃口的菜,沒有因為我娘的事對我苛待,我很感激殿下,一直以來叨擾您了。”

這句話就像在說:殿下,你是個好人,可是——

一瞬間,門外頭的馮祥如遭雷擊,天旋地轉,險些站不住,眼前一片漆黑霧氣,幾乎暈厥過去。

怎會如此……遼姐兒她看著嬌嬌弱弱的,怎麼敢這樣做。

她竟然將訂親請帖送給了殿下!

馮祥心底一片淒涼,看來進祿說的沒錯,遼姐兒一直都是要與宋公子訂親。

是他們誤會了。

準確來說,是他自錯聰明,一直攛掇殿下往錯的路走

陸稚玉徹底鬆了口氣,重重坐在椅子上,恢複了平靜的麵容,眼底閃過欣喜之色。

看來遼袖並不清楚,她本有可能成為淮王正妃。

遼袖下巴滑落一滴冷汗,接連不斷,啪嗒啪嗒……

她咽了咽喉嚨,格外清晰,卻隻有她自己聽得見,胸腔一顆心砰砰跳得極快,喘息急促。

她激怒了文鳳真,幾乎竭儘了她的勇氣。

出乎意料之外,暴怒並沒有降臨。

半晌,文鳳真不言不語,極白的側顏一點點沉靜下來,一片沉默寂靜中,極強的窒息感。

他鳳眸底籠罩上一層更深的夜色,深湖無瀾,唇角抿直。

整個人像雕塑一般靜止不動,腕珠也停止了轉動。

又過了很久,他眸光一轉,手下的腕珠重新轉動。

“喀噠喀噠……”

佛珠碰撞的聲音令人心驚肉跳,揣測不出他在想什麼,這次愈發急促,愈來愈快。

“原來如此。”

文鳳真牽起嘴角,眸光一遍遍掃過廳堂眾人的臉。

老祖宗關切的目光迎來。

原來奶奶也早就知道這件事,她籌備的婚事是為了遼袖與宋搬山。

文至儀緊張地攥緊了帕子,一動不敢動。

如今知道怕了,她也是知情的吧,幫著遼袖瞞著自己。

最終,文鳳真的眸光落在宋搬山的臉上,他站得清直,這樣理直氣壯,仿佛跟她天造地設一對。

宋搬山靜靜一笑,雖然並不歡迎他,但並沒有表現出來,溫和開口。

“月底訂親宴,殿下若想來,我們自會招待周到,這第一封訂親請帖,您還是第一個收到的。”

他笑盈盈的臉,讓文鳳真的腕珠轉動得越來越快,隻想碾爛他那張臉。

文鳳真麵不改色,整個人冷得像冰塊兒砌成。

他忽然站起身,黑色雲紋鞋履走過幾步,走到遼袖身旁,文鳳真睨了她單薄的身軀一眼,眼簾微垂。

“遼姑娘,這就是你要送的?”

他的目光剮落在她手上那封刺眼的請帖,紅得濃豔,喜慶極了,落了一聲嗤笑。

遼袖的手指幾乎痙攣,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

文鳳真沒有接過那封請帖,眼底忽生玩味,漫不經心的笑意。

“本王不感興趣。”

他說著就要走,遼袖猛然回頭,不行……他不能走。

她心知文鳳真現在麵上氣定神閒,實則已經驚濤駭浪。

他沒有當場發作,隻是因為懵了,為了偽裝得天衣無縫,所以要走。

如果等他離開,回過神來,他一定會想出更可怕的法子。

她必須在這裡解決一切,快刀斬亂麻。

遼袖睜著清晰的瞳仁,雖然被他嚇得臉色蒼白,身子控製不住地往後縮,充滿了驚慌無措,依然喊出這一聲,她沒有退路了。

“殿下,你不能走。”

文鳳真腳步一頓,脊梁一僵,卻沒有轉回身。

馮祥顧不得主仆有彆,他隻知道殿下不能再受刺激了,隻有他無比清楚殿下已經到了邊緣

馮祥哭喪著臉,趕緊喊出聲:“遼姐兒,您累了,老奴送您去休息,殿下他還有事要做……”

陸稚玉飲了口茶,不經意道:“這裡有你一個奴才說話的份麼。”

老祖宗擔憂地喚了聲:“鳳真,你怎麼了,我看你臉色很差,知道你因為她娘親的事,一向不喜歡她,這孩子自小無父無母,心底溫善,在府裡也從未犯錯,如今終於覓得一門好婚事,難道你覺得這樣的人,不值得過好日子麼。”

“實話不瞞你,我早就想將遼袖收作淮王府的義女,你就把她當作你的義妹吧,多一個妹妹又有什麼不好呢?”

文至儀小聲地說:“是呀,哥哥,難道你不覺得宋公子與遼姐兒特彆般配嗎,這門婚事說出去,隻怕人人豔羨,而且我也很想遼姐兒當我的妹妹。”

文鳳真慢慢回望一眼,眼底是大雪天,暴雪不知何時才停。

他的奶奶,他的妹妹全都勸他放下,荒謬至極。

仿佛整個堂子,隻有他一個惡人。

他翹起嘴角,一絲輕慢的笑意。

“義妹?”

文鳳真抿出一絲殺氣騰騰的殷紅,輕輕開啟,冷笑著咬字,不寒而栗。

“想都彆想。”

遼袖擋在他麵前,望著眼前眉眼冷峻的男人,他目光鋒利,似乎要將她所有的勇氣吞噬乾淨。

文鳳真今日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很給眾人顏麵。

她的手指緊攥衣襟,急促的呼吸逐漸平靜。

他不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殿下,您說過要報答我的恩情,我已經想好了這個心願,東川初見,您說希望我心願成真,那麼也請您答應我今日的心願!”

文鳳真嘴角上揚的弧度充滿了寒意,盯著她,瞳仁添了暗色,輕慢地“哦”了一聲。

遼袖恐懼感稍有消弭,麵龐恢複血色。

她第一次主動走到他身邊,緊繃的後背舒緩下來,輕輕的,用隻有他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句。

“我的心願,希望殿下永遠離我十步之外。”

這句話尚未說完,“嘩啦”一聲,文鳳真雪白腕子上纏繞的佛珠瞬間被扯斷,繃撒得到處都是。

當當啷啷,險些濺落到遼袖臉上。

佛珠滾落在眾人腳下,骨碌骨碌擋在了門檻前。

佛珠斷了,她送給他控製戾氣的佛珠,摔得哪兒都是。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弄懵了。

遼袖究竟對文鳳真說了什麼?

文鳳真微微一笑,袖袍下,雪白指尖狠狠嵌進掌心,溢出鮮血。

他掃了一圈,麵上仍是從容優雅,天衣無縫的笑意:”好,你們,好得很。”

他轉身離開,走得極快,馮祥懵了,跌跌撞撞跟在後頭,一把淚一把汗,差點跟不上。

戰戰兢兢躲在牆後頭的進祿,險些被他一袖袍帶得摔倒。

“殿下……出什麼事了。”進祿連滾帶爬,心虛至極。

文鳳真一麵走,麵色仍是如常,讓人窺不出情緒,隻是更白了一分。

他被她狠狠擺了一道。

她說要給他一個東西,結果是一封請帖,她要跟宋搬山成婚了。

她說她的心願隻有一個:希望他永遠離她十步之外。

他的奶奶要讓她做義妹。

就連宋搬山這種人都可以看他笑話了,笑話?絕無可能,文鳳真隻有看彆人笑話的份兒。

是他一時被她迷了心竅。

死士雲針竟然沒有發現遼袖的異常,還是說遼袖足夠機敏,事事都避開了雲針。

王府裡奶奶和妹妹都瞞著他,還有兩個刁奴從中作祟。

當然,最大的問題出在他自己身上,他屢屢做些綺麗的夢,一睜眼就是她的笑容,所以犯下致命的疏漏。

他是不是最後一個知道她要成婚的人呢?

該死,該死!

馮祥攔跪在他麵前,不住告饒,哭腔顫抖得不成形:“殿下……您怎麼了,殿下……”

饒是善於揣摩的馮祥,此刻小心翼翼地覷著他的臉色,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想法。

文鳳真居高臨下,鳳眸漫不經心地睨了他們一眼。

袖袍下,鮮血淋漓的指尖鬆開,麵無波瀾,淡定開口,甚至攜了笑意。

“不是非她不可。”

雲淡風輕,仿佛這事兒就這麼揭過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奴擔心死了。”

馮祥從滿臉淚水中擠出笑意,頓時笑了笑。心下略安了些,還好,還好,沒有大事,殿下看起來很正常的。

他看起來還是那麼鎮定自若,從容優雅,殿下永遠不會讓情緒掌控自己。

馮祥再度抬頭,瞳仁皺縮,喉嚨湧出一聲:“殿下!”

天光下,文鳳真走了幾步,在牆角處,驟然躬身,扶住牆,喉頭一股甜腥抑製不住地湧上來,猛然嘔了一灘血!

渾身劇烈顫抖,修長分明的指節緊緊扣進牆縫,指頭嵌進了石頭渣子,滲出血珠,“啪嗒啪嗒”蜿蜒而下,十指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雪白手帕上,血液顏色將紅梅浸染凝重。

他的瞳仁死死盯著前方,一絲不晃,視線逐漸模糊。

隻聽見背後馮祥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