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1 / 2)

遼袖藏在袍下的手指默默蜷縮,不知是怕還是躲。

她不敢回頭,發絲顫栗,一截瘦白細膩的脖頸,生怕一轉身就撞進他眼簾。

雲針一見是殿下,悄悄地出去了,走的時候不忘熄滅了宮燈。

遼袖眼睫輕晃了晃,咬緊了牙,提醒他,盼他能撿起一點矜貴。

“殿下……十步之外。”

他就站在她身後,峻拔的身姿幾步遮擋了月光。

滾燙熾熱的氣息襲來,一點點侵噬、籠罩……

她很害怕將後背留給他,遼袖仰直了脖頸,眼前一片漆黑,緊張得呼吸都輕了。

黑暗中,身子的感知更敏銳,她甚至能感受到肩頭無形的熱流,遲遲不曾落下來。

或許這是他最後的良心。

他的手懸在少女顫抖的薄肩,手指似乎被吸引住,想將她的弱肩把弄在手裡,反複幾下,終究止住了癢意。

文鳳真瞧著她這副畏怯想躲的姿態,視線無聲偏下,她的耳根已紅了一大片。

遼袖透紅的麵頰,微濕的眼角,讓人看怔了。

“沒碰你吧。”他翹起嘴角,漫不經心地說。

這是碰不碰的問題嗎?

遼袖隻想貼著桌子更低一些,這副單薄瘦小的身軀占不了什麼地方,緊抿嘴角,掙紮得滿臉通紅也逃不開。

她怕再掙紮真要撞進他懷裡了,他離她這樣近,恍然未覺這個姿勢有多親昵。

文鳳真銜眸掃過她全身,手懸在她肩側,不動聲色。

“太醫說你生病了。”

遼袖攥拳取暖,心頭一沉。

她上次跟呂太醫撒謊說有心疾,難道呂太醫將這件事告訴他了?

不,不是的,遼袖深呼吸一口,上輩子與他交鋒太多次。

文鳳真從來在話語中布下陷阱,他知道她不會如實回答,所以攜了若有若無的試探。

遼袖悄悄側頭,抬眸瞥了他一眼,快速收回來,板著一張臉,語氣生硬幾分。

“我沒生病。”

文鳳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許久,意味深長,她在撒謊,他卻並不急於拆穿。

遼袖心虛地又瞥了她一眼,有些受不住了,被盯得沒話說。

“遼姑娘,你這根小竹子挺好看。”

他忽然扯起笑顏,鳳眸落在她頭上的綠色綢帶。

一根手指勾住了綢帶,很過分地繞了她一縷頭發,纏在他自己的手指上。

微微使勁,迫使她將小臉兒側過來。

少女衣領裡透出半邊誘人的頸窩,她極清瘦,骨肉溫熱。

仿佛能嗅見淡淡綠梅香,她怎麼這麼香。

文鳳真指腹壓著她的頭發,迷戀地摩挲,連頭發都是滑滑的,香香的,比上等綢料更舒服。

“送我吧,就這根發帶。”

他嘴角抿起笑意,似不在意地說。

這是宋公子送她的發帶。

遼袖眼眸裡冒出幾分惱怒,皮膚躍上半抹香紅,烏瞳濕漉漉,又怕又氣地瞪著他。

“你不能……你不能!”

他下巴微抬,輕輕吐字,不容人拒絕:“我能。”

少女驚得身子後仰,後腦勺毫無防地貼上他的掌心,半張小臉兒在他熾熱的掌心,瞬間煞白,烏發淩亂地鋪散在胸前,襟扣略鬆垮。

她死死瞪著他,似乎他敢伸手,她一定咬得他鮮血淋漓!

文鳳真高挺的鼻梁貼近她的頸窩,滾熱香甜的氣息噴薄,眼底一派執迷不悟。

哪怕全京城的人都冷嘲熱諷又如何?他從來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

眼前少女的小臉,跟廟會上的油彩花臉重疊在一起。

不斷浮現,她縱身一躍在深湖之下打撈他的金身碎片,他貪婪汲取的勇氣,一躍的勇氣。

他派去十名死士,用一輛馬車將她平安接回京城,躲過了皇後多次刺殺。

她的頭上為什麼要戴著宋搬山的發帶,無法容忍。

遼袖心尖一顫,猛然被他雙手環腰,一下子抱上桌子,攜了霸道的攻擊性。

遼袖震驚得不輕!

上輩子新帝最喜歡讓她坐在禦書房的書桌上,底下壓著一襲龍袍,勾得她雙腿環腰。

直到最後,雙腳都離了地……那種無法掌控平衡的感覺令她渾身發抖。

她嗓子眼兒的心臟幾乎跳出來,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惱羞成怒,咬緊齒關,不由自主蹦出幾個字。

“十步之外,殿下,彆忘了你是個輸家!”

一遍又一遍提醒,他在自己的賭局中輸給了她。

他還欠了她一次人情,所以離她遠點!

“遼姑娘,彆怕。”他抿直嘴角,雙手攤開,以示克製。

遼袖從未想過一頭雪蟒在天然不馴的攻擊本能下,會主動止步。

他漂亮又極其危險,反複不定。

雪膚琥珀瞳仁,嘴角噙著淡淡笑意,若無其事地攤手,後退了幾步。

文鳳真的呼吸逐漸平緩,眼底暗色無瀾。

總是忍不住朝她的位置靠攏,哪怕她是個小冰塊兒,那樣抗拒,總想貼上去。

但他不能這樣做。

他想起夢裡她喊疼的樣子,心口疼得厲害,他不能再讓她緊張害怕。

他的手掌不可抑製地被吸引,懸在半空,青筋隱現。

最終隻是取下了她頭上礙眼的綠綢帶,手指間滑過她的頭發,讓人想猛吸個夠。

他將手腕上的綠綢發帶,放在鼻尖,眼底刮起了隆冬時節的大雪,盯著她。

“彆小氣,本王不白拿你東西。”

文鳳真用修長分明的手指整理了一下袖口,白袍沒有一絲褶皺,整齊乾淨。

他恢複了一貫偽裝的謙和,望著她,眼底生輝。

桌上放了一個小物件兒,轉過身,敲了敲桌子,再也未看她一眼。

“就拿這個跟你換。”

遼袖瞥了一眼桌麵,心口微滯,一把名刀靜靜躺著——驪珠。

京城各舊部打破頭爭搶的東西,精銳死士營擁護,三分之一軍權。

三月十五那日他來鹿門巷,摩挲了數百回,沒能送出的驪珠。

文鳳真眼底蘊著深不可測的湖泊,風平浪靜,唯有紛紛揚揚的雪粒子在寂寥夜空中席卷而來,他淡淡開口。

“遼姑娘,勝負未定。”

他翹起嘴角,殷紅嘴唇抿出一絲驕縱:“我底牌未出。”

底牌?

遼袖悄無聲息掃了他兩眼,心下詫異,麵上仍是一聲不吭。

遼袖拿起這柄華貴冰涼的短刀,沉甸甸的,生冷肅殺,象征淮王正妃的標誌。

可她並不需要,上輩子沒能拿到的東西,她這輩子已經不再渴求了。

遼袖眉頭微擰,悄悄抬眸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像被一場濕透了的風吹了片刻,唇瓣微張,歎了一口氣。

他隻會給她徒增煩惱。

*

宮宴上,世家公的雀躍喝彩聲、揚琴聲拉起,潮水般席卷來。

胡姬踩在鼓麵上,步步生蓮。

一襲金紗紅裙,流水般的長裙散開,不斷回旋、回旋……眩暈了人的眼,金薔薇花的穗墜搖曳,腳踝上戴了輝燦燦的珍珠鏈子。

隨著旋轉的步子,打在一起,叮叮咚咚悅耳極了。

皇帝年少時不得勢,曾被打發去最偏僻荒涼的塞外,因此作風沾染了胡人習氣。

當然……最重要的是,宮裡頭上了年紀的嬤嬤都明白,主要是為了看這一襲紅裙。

幸好皇後不在,否則定要跟陛下爭執紅臉,痛斥這種舞姿荒謬!

謝明看得歡喜極了,不斷起身喝彩!

也不知他瞧上了哪個小娘,上回他還跟一個酒肆裡的女老板娘鬨得沸沸揚揚,此事尚未消停。

遼袖整理好了頭發,重新用一根白玉簪子束好發髻。

換過衣裳後,雲針這個丫頭不知跑哪裡去了,她是怕遼袖生氣,想裝作不知情這遭。

雲針本就是文鳳真的人,遼袖思忖,日後多提高戒心才是。

雪芽捧著換下來的衣裳,嗅到了姑娘不常用的香氣,問道:“姑娘,方才是有誰來過了嗎?”

遼袖將那柄驪珠藏在袖袍下,眼神微斂,裝作無事的樣子:“沒有人。”

她不願讓人知道,她與他有任何一點牽連。

這柄短刀她拿著燙手,想尋個機會給他還回去才是。

隔著一片金燦燦繚亂人眼的舞裙中。

文鳳真抬腕飲了一口酒,眸光鎮定自若地落在她身上。

謝明抬起下巴,興高采烈地給他指了指:“殿下,你瞧她們腳腕子上的紅寶石珠鏈,挺好看的。”

文鳳真掀起眼簾,瞧一眼。

他揶揄道:“你是覺得珠鏈好看,還是彆的好看。”

謝明扯起燦爛一笑:“自然是美人配寶石最好看啦。”

文鳳真放下酒盞:“不好看。”

鮮豔昂貴的紅寶石鏈子,當然要戴在合適的腳踝上才最賞心悅目。

她的腳踝纖細,輕輕一用力仿佛能折斷似的,脆弱得宛如瓷器。

真不知她雪白的皮膚,配上最貴的紅寶石鏈子,該有多勾人心魄。

兩隻小腳踝,被鏈子輕鬆拉起,在夢裡就是這樣的,怎樣都掙紮不開,她驚慌失措地想逃開,又被一把拉過來,輕而易舉。

當然,這是她不認真讀書的小懲罰,背錯一個字,腳上的鏈子便猛烈地響一下。

文鳳真又飲了一盞酒,壓了壓心頭的躁意。

他撫額,凝神片刻,湖麵遞送徐徐清風,仿佛一切聒噪置身事外。

文鳳真眉心微擰,眼前緩緩浮現了一場畫麵。

大雪夜,蟒袍雪膚的男子站在窗子前。

桌上的香爐裡,點燃了一炷香,媚香氣味異常,他心思縝密聰敏,在踏進書房的第一步,便察覺出不對勁。

馮祥跪在地上,憤恨道:“不知是哪個賊人算計殿下,竟敢點了媚香,這種下作不恥的手段,一定要揪出此人來!老奴這就封了王府,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徹查此事!”

窗子前的男人轉過身,長睫斂去一切神色。

他用手指繚繞了一下香,翹起嘴角:“不必大費周章。”

“這人既然謀劃了這件事,必定會過來,等著就是。”

馮祥詫異地抬頭。

文鳳真麵無表情,眼底狠戾之色畢現,一字一句咬得冰冷異常,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