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
清音蒼白著臉躺在黃花梨木拔步床上,努力朝太後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臣妾沒什麼大礙的,太後娘娘何必親自跑這一趟?宜妃,你也不勸著些,要是讓太後娘娘過了病氣去,那本宮的罪過可就大了!”
平素敏言巧語的宜妃卻隻是拿著帕子不停地拭淚,反反複複地說著“娘娘您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太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握住清音的手,說道:“是哀家非要過來的。皇貴妃,哀家放心不下你啊!”
“太醫怎麼說?”
清音搖了搖頭:“太醫也沒說什麼,左不過是些老毛病,多養養就好了。太後娘娘您已經看過臣妾了,還是趕緊回去吧。正好臣妾有些乏了,想睡會兒。”對著太後露出了個抱歉的笑容。
太後摸了摸她慘淡無血色的小臉,心疼道:“不過幾日的工夫,就瘦了這麼多,真可憐見的。那你好好歇息,哀家就不打擾你了。”
宜妃也福了福身:“臣妾明日再來看您。臣妾告退。”
隻是太後離開寢間後並沒有走,而是讓人召了在外間琢磨藥方的江太醫前來問話。
等候的過程中,太後對身旁的宜妃道:“皇貴妃總說她沒大礙,哀家卻是不信。她呀,一貫是個懂事的,懂事得讓哀家心疼。”
宜妃眼眶紅紅:“皇貴妃娘娘定是不想讓您擔心。”
江太醫很快就到了,躬身行禮道:“奴才給太後娘娘請安,給宜妃娘娘請安。”
太後說道:“免禮。江太醫,你老實告訴哀家,皇貴妃的病情究竟如何?如數說來,不可有半句隱瞞。”
江太醫躊躇了片刻,才滿麵憂色地說道:“不瞞太後娘娘,皇貴妃娘娘的病,不在於身,而在於心。娘娘身上的病,奴才尚能想辦法壓製;可心上的病,奴才實是束手無策啊。”
太後皺眉:“心病?什麼心病?”
江太醫答道:“這奴才就無從得知了。奴才隻是以奴才多年行醫經驗得出的結論,皇貴妃娘娘的脈相,實乃鬱結於心之故。”
“太後娘娘,皇貴妃娘娘的心病,唉,解鈴還需係鈴人啊。”
太後還待再問,宜妃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搖了搖頭,說道:“江太醫辛苦了,你先退下吧。”
江太醫退出去後,宜妃咬了咬唇,眼淚簇簇而下:“太後娘娘,臣妾知道皇貴妃娘娘的心病是什麼。”
大半個時辰後,清音悠悠醒轉,一眼又看到了坐在床側的太後,驚訝道:“太後娘娘莫非一直沒走?您怎麼還沒回寧壽宮歇著?”
太後笑道:“哀家不累。”等荷香服侍清音用了一盞茶,喝了半碗燕窩粥後,太後讓寢間的宮人都退了出去,拉著清音的手道:“皇貴妃,今個咱娘兒倆好好說說心裡話。”
清音眼裡的光芒頓時黯淡了下去,強笑道:“太後娘娘說笑了,臣妾隻是皇上的皇貴妃,哪有資格跟您是‘娘兒倆’。”
太後說道:“哀家說是,那就是。你的好,哀家這些年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哀家呀,早就把你當成是自己的親女兒一般。”
“皇帝是個冷心無情的,非拗著不讓你做哀家的正經兒媳婦。那哀家讓你做哀家的女兒還不成嗎?哀家決定了,從今日起,沒有外人的時候,你就以女兒的身份喚哀家一聲‘皇額娘’。”
清音淚流滿麵,哽咽道:“臣妾何德何能……得太後娘娘如此看重……”
太後拍了拍她的手,笑道:“還不改口?難道皇貴妃覺得哀家不配你一句‘皇額娘’?”
清音笑中帶淚:“是,皇額娘,皇額娘,皇額娘……兒臣好高興!”
太後笑道:“這就對了。皇貴妃,哀家勸你多看開點。男人嘛,多是狠心無情的,咱不要把心思放在他們上麵。想想哀家,想想宜妃,想想小四小五小九小十,日子多好啊,你難道舍得下我們?”
“再說了,在哀家看來,名份什麼的都是虛的,皇上的恩寵和信重才是實實在在的。不怕你笑話,哀家當年倒是有個皇後的名份,但那又算得了啥?那就是個現成的靶子!先帝爺成天琢磨著怎麼廢掉哀家,董鄂妃連哀家的中宮箋表都奪了去,多少位份不及哀家的妃嬪都敢在哀家跟前嗆聲。要不是有姑祖母庇護,哀家早就跟姑母落得一個下場,去冷宮苦苦挨日子了!”
太後所說的姑祖母就是太皇太後,姑母就是順治帝的廢後,後來的靜妃。
清音眼眶瞬間通紅:“皇額娘,您受苦了,幸好您已經苦儘甘來,可見蒼天不虧待心善之人。”
太後把帕子遞給清音,說道:“都過去了,彆難過,哀家現在好著呢,也就偶爾想起以前的事,仿若一場夢一般。”
“不瞞你說,哀家當年還曾經想過,做這個皇後有什麼意思?要能換換,哀家寧願做董鄂妃這個皇貴妃,得先帝爺獨寵,膝下還有個小阿哥,多好啊。當然後來的事你也都知道了,不該享的福,都是要還回去的。小阿哥早殤,董鄂妃不久後也跟著沒了,遠不如哀家後福無窮,安享晚年。”
“皇貴妃,你已經很不錯了。你比哀家有福,你也比董鄂妃有福。你有位份,有聖寵,有聰明懂事的小四,還有好幾個真心相交的好姐妹。世上之事多是不能十全十美的,你占了九美,已經是極為難得的大福氣了。”
清音拭淚道:“皇額娘的話,兒臣深為感動,銘記在心。隻是兒臣還是好難過好難過。”
“兒臣有的時候還想過,若是能得蒼天垂憐,兒臣能有那個福份成為皇上的皇後,哪怕隻有一天……兒臣也是願意的。”
太後楞在了那裡,良久,才傷痛地喟歎道:“癡兒,癡兒啊……”
房門外的康熙袖下的拳手捏得緊緊的,手背上青筋畢露,滿臉震驚和動容。他悄悄地離了開去,吩咐荷香:“朕來過這裡的事情,不必讓皇貴妃知道。”
一刻鐘後,太後告辭。荷香趕緊湊在清音耳邊說了康熙來過的事,清音頻頻點頭“做得好”。
荷香滿臉佩服:“娘娘神機妙算。”
清音笑道:“後頭的事兒還多著呢,彆露了形色。”
誰能想到,江太醫,宜妃,都是清音安排的呢?就連康熙的“適時”到來、“恰好”聽到她和太後的那番話,也是清音早就謀劃好的呢?
次日,康熙前來探望清音。
清音虛弱地道:“皇上,臣妾的身子怕是不中用了。不能長久地伴在您身邊,是臣妾的錯,請您原諒。”
康熙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音兒彆說傻話,你定會好起來的。朕和你不是說好了嗎?要一起看著我們的小四長大成人,娶福晉生孩子,兒孫滿堂的。你要說話算話,否則就是欺君,朕要治你的罪!”
清音搖了搖頭,無奈道:“那皇上就治臣妾的罪吧,生死有命,皆由天定,臣妾能有什麼法子呢。”
康熙低吼道:“朕是天子,朕說你能好,就一定能好!音兒,你必須要好起來!”
“朕答應你,隻要能你好,你想要什麼,朕就給你什麼,好嗎?”
清音還是搖頭:“臣妾沒什麼想要的呢。”
康熙頓了頓,聲線裡帶上了幾分嘶啞:“音兒,你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有什麼想讓朕為你達成的事嗎?”
清音眸光黯了黯,眉宇瞬間籠上了濃鬱的愁苦之色,卻又很快散去。她朝著康熙溫婉一笑:“皇上,臣妾沒有呢。”
康熙終於落下了一滴淚。如堅冰的心,消融了一角。
他的音兒,就算在這樣的場合下,也還是這麼懂事,從不讓他為難。他好心疼!
接下來的日子裡,太皇太後也有勸告康熙:“皇帝,你想立皇貴妃為後就立吧!老二已經十五,去年就娶了嫡福晉,側福晉也有了兩個,侍妾更有七八個,前不久李佳福晉還爆出喜訊,老二他很快就是要做阿瑪的人了,他不再是事事都要你護著的孩子了!”
“皇帝,老二的太子之位穩不穩,在於他自己,也在於你,不在於後宮的一個女人!難道你對自己沒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