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2)

臉紅心跳 金堤 14916 字 8個月前

畢業季終於到來了。宮曉被分配到新陽縣一中做教師——還是個不錯的工作。但是宮曉如果回老家聊城的話,所分配的工作還要好上一些;她不想回老家,而是特意留在了新陽。一是自己的哥哥在新陽工作,他們可以做到互相照顧;二是她希望自己工作的地方離程戩也不要太遠。程戩雖是小中專,但那時也是國家統一分配工作。有關係的分個好工作,沒關係的就給你一個一般般的工作,反正會讓你有一個混飯吃的崗位。那時已有人才交流市場,但好單位一般是不會到人才市場招人的——有關係的人都安插不過來,哪還有心思去人才市場裝樣子呢!假使真去人才市場露露麵的話,基本上也是走走過場,掩人耳目罷了。

當時程戩能去的單位有兩個:一個是離新陽縣城八十公裡遠且非常偏僻的鄉政府;另一個是新陽縣有機化工廠。他就和宮曉商量去哪個地方工作較好些,或者哪個更有發展潛力。當時宮曉已經知道自己要去新陽縣一中工作。她分析說那個鄉離縣城太遠,往返不方便,咱這沒關係的進到那裡麵發展,搞不好一輩子會陷入那裡永無出頭的日子;縣一中在東關,有機化工廠在北關,咱倆離得近,能互相照顧照應;還是去有機化工廠合適。

宮曉的話就是金科玉律,皇家聖旨,程戩就按照她的建議去了新陽縣有機化工廠。

程戩參加工作的第一年過得還馬馬虎虎,當時的有機化工廠效益還不錯。工資雖不是太多,但都能按時發放,也有點效益獎;但第二年情勢急轉直下,形勢大變,廠子一下子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瀕臨倒閉。車間開始三天兩頭停產,基本上處於半死不活垂死掙紮狀態;工人大批下崗在家等通知。最後廠子乾脆關門停業,等待政府扶植後再開工。廠裡就剩下了一些骨乾和分配過來的大中專畢業生留守著看場子。無所事事的人們要麼打牌下棋看電視,要麼一起閒坐著吹牛聊天;都在無精打采地混著無聊透頂也悲觀失望的日子。就這樣,程戩又渾渾噩噩地混了將近兩年,自是一事無成,徒徒荒廢青春。

後來廠子靠政府的扶植和救濟已是變得不大現實;自救的可能也渺茫無望。唯一的出路就是破產倒閉,拍賣後被人收購重組。但那時縣政府對國有企業倒閉心存芥蒂,患得患失,生怕因國有資產的流失而受到應有的責罰。

有機化工廠就在政府官員的猶豫糾結中被無限期地擱置。設備在一天天老舊,人心在渙散,有關係有門路的人早就拍屁股走人了。見大家都在找出路,程戩當然也坐不住;他已決定去南方沿海城市闖蕩一番。正好他的一些同學在沿海某些地方的廠子裡混得還不錯,他們經過聯係後,程戩很快就做好了出行前的準備工作。

行囊都收拾好後,他去宮曉那裡告彆,說自己想去南方闖一闖。

宮曉畢業後,與程戩的狼狽不堪截然相反,那是混得風生水起,繪聲繪色,可圈可點。她畢業當年由於高三一個班正急缺一個語文老師,校領導也顧及不得她是個剛畢業的新手,就把她順水推了上去。但宮曉不負所望,她教的那個畢業班的語文成績在整個畢業班級中名列第一,升學率也最高。第一年參加工作就得了五千元的獎金。隻把程戩驚得舌頭伸出老長好久收縮不回去:“我娘!你老人家一次的獎金比在下一年的工資還多!還有——有——有天理嗎!“

新陽縣一中教師的待遇好,宮曉畢業一上崗就分到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而程戩在廠子裡隻能和幾個同事擠在一個公用的房間內生活。

第二年宮曉接手一年級新生,還做了班主任,年底又被評為模範班主任,優秀教師。校裡當時正在建設教師職工樓,校長已經許諾給宮曉:新樓房蓋好後,分給她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看到宮曉所取得的令人矚目成就,程戩直汗顏得無地自容,顏麵掃地。他也自詡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傲視天地的弄潮兒。反觀自己的所作所為,卻混得一無是處,一塌糊塗,可謂一敗塗地。

他如今都不敢回家麵對自己的父母和宮大伯一家。他在他們麵前總吹噓自己混得如何如何出色,多麼地好,多麼地風光,實則他混得狗屁不是。他怕被人說成大笨蛋,而事實恰恰證明他就是一個真正的大笨蛋。

宮曉對程戩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衣服不但幫他洗,而且程戩身上穿的衣服全都是宮曉給他買的。程戩的廠子停工後,工資少不說,幾個月也難得發上一次,又是宮曉給他補貼生活費,不讓他給家裡要錢。要不是宮曉替他兜著底,填著憨,他早就原形畢露了。

程戩也知道過這樣的日子並非長久之計,必須得做改變;長此以往下去,自己是死路一條。宮曉遲早要談戀愛結婚生子過自己的生活。她結婚前可以對程戩無微不至地關懷,無限度地好;但結了婚,她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庭生活後,得麵對自己的鍋碗瓢勺。個性高傲又磊落的程戩怎麼可能還會去打攪她的正常生活呢!現在他上班的廠子一蹶不振,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垂死待斃,也正是該出去闖蕩的時刻了。

宮曉聽到程戩執意要走的決定,心頭一緊,神色黯然,幽幽言道:“小戩,你走了我怎麼辦呀?我想找你幫忙時該去哪裡找你呢?“

程戩啞然失笑:“小姑,你老人家已這樣風光旖旎了,我還能幫上你什麼忙?能幫也是幫倒忙。我的存在就是你的累贅,你的一個大麻煩;我不在,你過得更舒心愜意。我還是到南方闖蕩一下吧。那邊的同學已幫我找到了工作,去了就能上崗,不必東奔西跑著找活乾。你一百個放心就是。“

宮曉滿目憂傷地默默注視了程戩好大一會兒,沒有說話。她從不懷疑程戩是個難得的曠世奇才,但越是這樣的天縱之才,越顯得命運多舛,總是受到那麼多的艱難險阻,情感上也要曆經那麼多無法言說的坎坷磨難。重情重義又襟懷開闊的程戩,從不說自己心中的悲苦,哪怕他的心在滴血,你仍能看到他淡淡的笑容。他把眼淚強行咽到肚裡,把苦果壓抑在心中暗淡的角落,你看到的隻是他的堅強外表和平靜的麵容。

宮曉知道他和高雅欣不了了之的愛情,給了程戩致命一擊。但痛徹心扉的他從不說高雅欣媽媽的任何壞話,也絕口不提高雅欣的隻字片言。他像一隻孤獨疲憊又受了傷的蒼狼,隻會在空曠的原野幽暗的午夜,對著茫茫的夜空淒厲地嗥叫上那麼幾聲,然後自我舔舐流血的傷口,黎明後依舊帶著往昔的笑容開始一天的生活。

這就是程戩,一個桀驁不馴諸事不順連喝涼水都塞牙的程戩!他縱是一條龍,不該到龍行天下的時候,就得一直默默無聞甚至倒黴透頂地憋屈在泥坑中受著不見天日的折磨。

宮曉的心能感受到程戩身上的任何細微變化,她對程戩的了解勝過對自己的了解。所以她能切身感受到程戩所承受的一切痛苦,知道他內心的苦楚與悲壯的蒼涼。宮曉一直希望再通過愛情的澆灌使程戩苦悶麻木的心再蘇醒過來。於是在他和高雅欣結束了情感之後,就積極地給他介紹對象。但不知怎的,程戩與人家談不了多長時間都分手散夥了。他總是以高雅欣的外貌氣質脾性做標杆看待新交往的女朋友,哪有不失敗的!先入為主的觀念在程戩心裡根深蒂固。高雅欣縱使不是絕世美女,但程戩和她耳鬢廝磨了那麼長時間,已經把她當成了除宮曉之外的不二美人。程戩總是不識時務地拿新交往的對象和高雅欣作比較,他能談成功才怪呢!

一個人一生中念念不忘的女孩,絕對不是因為她的貌美如花才永駐心底的,而是她的品性、一顰一笑、還有對你的善解人意以及無微不至的關懷映射到了你的心上,成了永不磨滅的印記,才使你終身不能把她從自己的記憶中抹去。

情人眼裡出西施。你初交時感覺很一般的女孩,但通過一段時間的交集,也許她的某一點特色深深地打動了你,通過對她優點無極限的放大擴散,你會驟然覺得她就是天下最獨一無二的絕世美女了。女孩不會因美麗才可愛,但天真無邪的可愛絕對會使她越來越美麗。

高雅欣本就是國色天香一樣的美人胚子,又有著無限的溫柔和永不乏味的可愛,你怎能讓程戩忘得掉她!此生除了宮曉能把高雅欣從程戩的心裡剔除得乾乾淨淨外,世上再無二人能解決得了這個情感上的難題。

上天好似在故意捉弄或考驗程戩一樣,他乾什麼總是那麼不順,那麼曲折徘徊。好好的有機化工廠,本來蒸蒸日上,紅火得不得了,他去後廠子就開始走下坡路,直至癱瘓在地。宮曉也知道他有經天緯地之才,有遠大的理想和報複,而且他也有才高八鬥的紮實知識,和彆人無可比擬的勤勞樸實優勢做基礎和後盾,不愁後續乏力;他仗義大度,襟懷坦蕩,對朋友披肝瀝膽,忠誠無二,沒有一點狹隘局促和小肚雞腸;在人情世故上也算超級老練,為人處事上更是無可挑剔,絕對具有擔當大任的素質和綽綽有餘的能力。在宮曉眼裡,他這個難得的大器之才甚或是曠古之才,隻要有一個合適的平台,適當的發展空間,他就能縱橫馳騁於天下,無人能及。但世上能給他提供這種平台的人少之又少,給他騰雲駕霧大展拳腳的機會幾乎沒有,這就愈發使他看起來是那樣的狼狽不堪,黴運連連,晦氣不斷。

但宮曉仍是深信,程戩出人頭地隻是時間問題,無論他的人生道路上遇到怎樣的挫折和困難,他總有飛黃騰達的一天。也許世上的大器之才都得受到常人不能受的磨礪才能破繭成蝶吧!

程戩縱是處在這樣的人生低穀,總得受到宮曉的救濟才能像個人樣兒正常地生存下去,但宮曉還是不想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太遠。在宮曉的潛意識裡,程戩去了南方,會混得很好,並能很快站穩腳跟且落地生根。以他在新陽所受的種種不愉快不順利的情形來看,他不大可能再回這個生養他又使他絕望無助的地方。他會在異鄉他地生根發芽,過自己的另外一種生活。那他們相見的日子就屈指可數啦。頂多逢年過節問聲好,打一下招呼,然後就是匆匆地各奔東西過各自的生活,忙各自的事業。時間再一長,也許就會音訊斷絕,他們二人天各一方,互不交往,都成了茫茫人海中的互不搭理互不乾涉的過客。想起這樣的結局,宮曉就心生出一種說不出的痛,疼得她徹夜難眠。不知為什麼,她不能聽到程戩要離她遠去的話,聽到就心慌發怵,讓她有一種如墜深淵的惶恐不安感。有程戩在附近,她就能心安,工作起來就得心應手,舒舒坦坦;假使沒了程戩,她就心發慌頭發暈,像靈魂出竅一樣神不守舍。

“你走了,你爸媽又該怎麼辦呢?他們會願意嗎?“宮曉這時也有些方寸大亂,胡亂找來借口問程戩。

“他們年齡都不大,家裡也沒多少地;反正這麼多年我幾乎也沒幫過家裡的忙,他們都已適應了我不在家的日子。“程戩答道。

他去意已決,顧不得太多了。他當然不知道宮曉內心的真實想法,總認為她能力超群,什麼樣的困難都難不住她,都能迎刃而解;而自己的存在就是她一個甩不掉的大麻煩。如果宮曉不把大部分的工資補貼給了自己,這兩年多她應該也少有積蓄了,不會像現在這樣每月都是月光族,緊巴巴地過日子。一個大老爺們兒靠著彆人的救濟過著堂而皇之看似無憂無慮的生活,如是他人,也許感覺這也是一種幸福;但在要強的程戩那裡卻是一個難以忍受的屈辱。靠彆人過活,不是他的性格。以前學生時代靠父母靠宮曉,沒踏入社會走上江湖的程戩還有那麼點心安理得,可如今自己也走上了工作崗位,掙的仨核桃倆棗卻入不敷出捉襟見肘,你讓他這個有點心高氣傲的人情何以堪!宮曉對他付出的已經太多太多,而自己不但無以為報,還天天過著朝不保夕一事無成的日子,連自個都顧不住。宮曉雖然不說什麼,他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的無能啊!他與宮曉的關係再親密,也不能這樣無限度地搜刮她呀!乾什麼事都得有個度,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不能做到自力更生,終非是長久之計。變則通通則久,樹挪死人挪活,物極必反的大道理程戩比誰都理解得透徹;現在的形勢就是他該走出新陽麵向外麵世界的時候了,可以說也到了刻不容緩的生死存亡時刻。

“小戩,你先彆衝動,我已經給你物色了新的工作單位。——你還不知道吧?新陽縣煙草公司正在麵向社會招收營銷員,條件是要求中專以上文憑的,你正好符合條件。不過得通過統一考試;我已經給你報了名,半個月後考試。我正想告訴你這事,卻被你要走的消息打攪得我心煩意亂,竟險些忘了那事。你還是等考試後再做決定吧。“宮曉不是不替程戩尋找新的出路,效益不錯的廠子沒一定的關係想進去門兒都沒有;而一般的廠子她也不想讓程戩去。再說啦,去不溫不火的廠子也沒多大意思,進入也乾不出多大的名堂,乾脆不趟那趟水的好。正好昨天新陽縣煙草公司打出廣告要招收一批營銷員,宮曉感覺著煙草公司是國家壟斷性企業,起碼若乾年內會受到國家專賣政策的庇護,應該不會差到哪去。去那裡雖然當不成正式工,但縱是當個臨時工,工資收入在新陽也說得過去,待遇也不錯,比很多政府機關還優厚,一般的廠子更不能和它相提並論。

宮曉了解到這一點,才果斷地給程戩報了名。還沒等到把這個消息告訴程戩,程戩反而找她告彆來了。她的心一茫然,一失落,一悸動,腦子混沌一片斷了路,竟把這事給忘了。

程戩說還是算了吧,人家那邊已經幫我找到了工作,如果不去的話,顯得言而無信,失去了信用以後再找人家辦事就麻煩了。

宮曉說你就對人家說家裡出了急事,一時脫不開身,多給人家說幾句道歉的話事情不就過去了。

程戩說我的包裹都收拾停當了,整裝待發,不願意再該變原來的打算了。

關鍵時候宮曉霸道的一麵又起了絕對作用。隻見她俏臉一繃,鳳眼一瞪,用不容反駁的語氣大聲命令道:“不行!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考試,而且必須給我考好!聽到沒?“

宮曉控製程戩的手段,一是哄,先溫言軟語好說好商量地和他說話,如果不起作用,那就用第二種方法——硬!她裝出一副盛氣淩人的架勢,擺出要惱臉的麵孔,劈頭蓋臉一頓責罵,逼迫程戩就範。一般情況下,她這種軟硬兼施一張一弛的套路,在程戩身上使用那是屢試不爽,百發百中,就能把程戩收拾得服服帖帖,束手待斃,鮮有失手的時候。

程戩一看宮曉又來這一套,趕緊說道:“小姑,你老人家不要生氣嘛,在下聽你的還不行嗎?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可沒有絕對考上的把握,到時候榜上無名不能如願所償,你可彆埋怨我!“

“考上考不上是能力問題,但考不考卻是態度問題。隻要你儘了心,我不會怪你的。“宮曉的態度也是急轉直下,又和藹可親地微笑道。

宮曉的好意程戩必須得領,不能不執行,更不能讓她傷心失望;還是先應付一下煙草公司的考試再說,自己真考不上,宮曉也就無話可說了,那時就能名正言順了無牽掛地出去闖蕩。

程戩根本就沒把考試當回事,宮曉要求他在半月內把高中的某些課程複習一遍,他也置之不理;而是整天窩在化工廠的職工宿舍內要麼睡大覺,要麼與同樣無所事事的同事打牌下棋消磨時光。

半月後煙草公司考試的時候,程戩接過考卷一看,無非都是初中或高中課本上的一些基本知識,就是在初中階段學習稍好些的人,也能輕鬆地解答這些問題。於是他三下五除二不假思索地呼啦一下就把卷子寫完,二十分鐘不到就交卷離去了。

他這次是隻管耕耘,不問收獲。反正內心裡也沒打算考上,來考試隻是為了應付公事,堵宮曉的嘴。至於題做得對還是錯,都不是他所關注的事情。

考試完也就過了十來天吧,宮曉興奮地到化工廠找到程戩,告訴他明天去煙草公司麵試。

“不大可能吧?他們怎麼會讓我去麵試呢?“程戩感覺自己考試得並不儘人意,題答的也不好,怎麼會被人家看上呢?煙草公司的人是不是搞錯了?

“走!去街上,給你買身西裝,犒賞你一下。“宮曉抑製不住內心的喜悅,伸手拉著正躺在床上的程戩。

“小姑,我還有衣服,不用再破費了。“程戩磨磨蹭蹭地坐起身,反對道。

“那怎麼行呢!麵試也是很重要的一關,你如果不修邊幅穿得邋邋遢遢的,給人家的第一印象就會大打折扣。人是衣裝馬是鞍裝。穿的衣服整潔,人也顯得精神,給人的第一印象就好。“宮曉上大學時學過禮儀方麵的課程,知道穿著打扮有時會決定一個人的機遇和前途。什麼樣的場合適用什麼樣的裝束,宮曉還是蠻有心得體會的。她當然不能讓程戩在麵試的環節被人提出意見來,所以要對程戩進行重新包裝,行頭做一個徹底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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