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2)

臉紅心跳 金堤 11501 字 7個月前

隻要去地裡挖坑刨墳的人一回來,就開始吃早飯。

早飯過後,執事的會把幫忙的人做一下調整安排。指派誰接客、誰招待客人、誰燒水送水等等諸多事物,要做到事事有人負責有人乾,不能涼了場子,怠慢了前來走親戚的客人。像孝子們一般都不另外安排彆的事,隻安心跪著陪靈就是。

程戩的文化程度在家族裡算是較高的一個,還會耍個筆杆子。像家族裡過白事,也就是喪事,如果程戩該不著陪靈,執事的一般都安排他寫前來走親戚客人所屬村莊的名字。因為過白事,來的客人多且雜,而且帶來的提包也多。哪個村莊的寫上哪個村莊的名字,方便客人走時容易找到自己的提包,不至於拿錯了。

程戩接到這個任務後,就去管物品的人那裡要一張草紙,多次折疊起來,裁成一張張長五六厘米,寬二三厘米的條子,對齊整紮在一起,一頭用白線縫起來。然後再讓人做一碗用小麥粉熬製成的漿糊;再找一個刷子。這些東西都準備妥當後,他就搬一張小方桌,找一個小板凳,來到胡同口的一邊坐下,等著買賣的開張——客人的到來。

假使負責接客的小a拿著一個客人的提包過來,到了程戩麵前,把提包往桌子上一放,同時嘴裡說著“甲村的!”程戩就提起筆,工工整整地在先前準備好的小紙條上寫下甲村的名字,撕下遞給小a。小a接過紙條,另一手拿起漿糊碗裡的刷子,往白條的反麵抹些漿糊,然後往提包的一麵一貼,又提起包到專門登記客人姓名的地方去了。

一般情況下,一家親戚來時並非是一個提包,而是三四個或者更多。等程戩知道了這家親戚的村莊名字後,先寫下一個條子給接客的那人,然後再寫第二張、第三張。客人有幾個包,就寫幾張該村的名字,一個個都貼到提包上去。為什麼一家親戚會有那麼多提包呢?以程戩家為例子解釋一下——

假使程戩的姥姥去世了,他一家自是要去走親戚;但是他的二大伯、三大伯家也要跟著去的。那倆家也不是空手去,也是要帶禮金的。每家就會把錢單獨另放在一個包裡,與程戩家的提包一同被接客的接走。這就是為什麼一家親戚會有多個提包的原因。接客的知道他們三家是一家,等提包上都貼上沙灘村的標記,並把包裡的禮金拿出來給登記的人後,接客的人會把他們三家的提包一起紮起來,以方便他們吃過飯離開時更容易找到自家的提包。這樣做也不會出什麼差錯。

很多客人到來後是要被響器班迎接的。被迎接的客人一般是來走親戚的老少女婿們和一些朋友。他們手裡的提包,騎的座駕(一般是自行車,現在多是電動車)被接客的接過來之後,則站在胡同口等響器班的吹手迎接著進入過事人家的家裡。

響器班不是白吹吹打打地迎接你的——任何的風光體麵都是有代價的——被迎接者得給響器班的人兩盒煙和數額不等的小費。煙的價位不定,但最低得跟得上或超過當地消費者的平均水平;小費的數額也不定,你根據當地的大致標準,來個大差不差就行。程戩記得,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時候還不流行給吹響器的人小費,九十年代才開始給個一塊兩塊,到現在的十元、五十元、一百元不等的錢額,那是一路狂飆著往上翻著漲。這也是人們的生活水平在逐步提高的一個標誌;但也是攀比之風畸形發展的一個體現。

那些朋客(朋友型的客人)是最受響器班歡迎的主兒。如果前來的朋客是一個有頭有臉,在當地有一定影響力的人物,那更受響器班的垂青。所來的人假使是一個鄉長或縣長,響器班則會出動多個戰將大張旗鼓地出來迎接。高亢嘹亮動聽的嗩呐聲,笙簫的舒緩悠揚附和聲,棒子、鑼鼓、鐃鈸的恰當配合聲,那是讓前來祭拜的客人滿有麵子。一曲音樂過後,打扮得還算入時、長相也算有幾分姿色的女歌手,獻媚一樣不遺餘力地再熱情洋溢奉獻一曲。賣力地唱完之後,她會說些令來賓極其舒服自得的讚美詞。鄉長縣長那可都是要麵子的人,不是普通老百姓;況且人家響器班的人鑼鼓喧天地迎接你奉承吹拍你,馬屁拍得直白不拐彎,漂亮妹子“對你愛愛愛不完”地唱著拋媚眼,對你一臉的崇拜,恨不得鑽到你懷裡撒嬌浪叫呻吟。你說你一個公眾人物拿個十塊八塊的打發這些極度熱情的人能行嗎?顯然不能!

上世紀九八年左右,新陽縣一個在職的某局局長突然猝死,縣高官前去他老家祭拜。沒想到響器班會給他整這熱情的一出,讓他一時騎虎難下——縣高官哪像小老百姓衣兜裡都裝個百而八十的鈔票以應付不時之需呀!他的衣兜裡一般都是空空如也。因為他不用提著籃子每天到菜市場去買菜;本地的商場他絕對不逛——除非是考察;再不就是有電視台的攝像機跟蹤著在作秀——他沒花錢用錢的地方,裝錢有啥球用?兜裡毛殼沒有的縣高官在那女歌手的吹捧下尷尬在了那裡——人家美女拿著麥克風真誠地說著,喇叭裡也哇哇地響著縣高官是縣裡的人頭,小費也不能和普通老百姓在一個台階上。人家就差撲到縣高官身上往他衣兜裡掏錢了。

縣高官也不在乎那百而八十的小費,三百五百給你他也不會眨下眼;但關鍵是他兜裡確實一分錢也沒有。你讓他情何以堪!也多虧他的司機是個本地人,知道當地的規矩和習俗,就趕緊進來保駕護航,替他拿了一百元的鈔票給了響器班的人。否則一個堂堂的縣高官要在一個小鄉村裡丟大人了。

如果過事兒的人家有三四個兒子,而且個個有本事,有身份、有地位的朋客多不計數,響器班僅僅這個額外小費的收入就相當可觀。所以有實力受歡迎的響器班,裡麵成員的收入也是不菲的。

程戩混得不好沒錢的時候,看到人家五十一百的票子往口袋裡裝個不歇火,心裡羨慕得要命,直讚歎人家有這個發家致富的本事。

響器班裡的人,都是臉皮特厚,嘴特能說會說的角色。女成員的臉皮更得是厚如城牆,導彈都打不透,還要善於撒嬌賣乖,獻媚取寵,賣弄風騷。長相應該說得過去,最好是妖嬈嫵媚動人心弦人見人愛的那種類型。還得會煽情,會創造氣氛,能巧舌如簧,狐媚撒嬌都得在行。長相一般也可以,隻要有臉皮,敢說會吹,說起謊來朗朗上口,不讓人一眼看穿都能多得小費。恭維得再肉麻,甚至達到了黃色的地步也問題不大;哄得客人心甘情願多掏錢就是一種本事。

世上的人形形色色,千姿百態。你天生是吃什麼飯的,就好似老天注定一樣;真不是強求的。程戩縱是羨慕人家響器班成員的高收入,但他沒有乾這一行的一點潛質,也隻能望洋興歎而已。

等所有客人都祭拜過後,就是發喪(也叫出喪)的時候了。孝子們在家集體祭拜後,會有人把早已做好的孝棍——把高粱杆截成一米多長,上麵粘貼上細小的草紙條,整個看上去毛茸茸的樣子——一人一根發到孝子手裡;大堂兄則會得到一個長長的幡子。農村中所說的打幡兒,就是手持這個物件走在送葬隊伍的前頭,引領著靈柩往前行。隻有長子才能有這個權利,其他兒子是輪不到的。像二堂兄也是二大伯的親兒子,但他手裡隻能拿個孝棍兒。所有的孝子集體大合祭,也隻有大兒子上台領祭,其的孝子都跪在後麵時不時地跟著大兒子的動作或作揖或磕頭。

執事的讓人把堂屋門前的靈堂撤去的同時,喊堂的會領著孝子們去大街上祭拜抬棺材的架子。老子的棺槨要放它身上抬到墳地裡去,也是一個出力的工具,不能讓它白出力,祭拜它也算是犒賞它——孝子們都磕頭作揖討好你了,老兄可得好好乾,彆操蛋,順順當當地把老子送到墳地裡去。

這架子由兩條長長的粗厚板子(莫如說是大木杆)做主杆,中間部分用小方木板貫穿起來,把兩條平行的主杆固定牢固。前後兩邊各有四個帶著鐵環的能夠靈活拆卸的抬杆。一根抬杆上一前一後需要兩個人抬著,整個架子需用十六個人,前後各八個。

以前農村出殯都用這種笨重的東西;現在基本上沒人用了。一是現在人都懶,不願意再出笨力抬這種東西;二是農村裡幾乎家家有四輪拖拉機,誰家死了人過喪事,棺材往拖拉機的拖鬥上麵一放,開著往前行比用人硬抬輕鬆多了。現在出租的出殯車更省事省力,上麵有個簡單的吊車,裝卸棺材很方便。如果出喪時沒有響器班的演奏,出喪車上一般有個播放令聽者深感淒婉、哀怨、悲涼、憂愁、痛心的樂曲的音響設備;一路播放著前行,悼念的效果也不錯。有了能節約體能的途徑,誰還出憨力抬沉甸甸的棺材呢!

現在也有提供過事兒用的鍋碗瓢勺、桌椅板凳、孝衣孝服、靈車靈棚、廚師雜役等一條龍服務的。主家隻需往外掏錢,其他事情自有專業的團隊幫你把事情辦得穩穩妥妥漂漂亮亮。社會在發生著巨大的變化,人們都在想著法子掙錢了,為了省事省工,不再拘泥於以前的固有老舊模式;都在馬列主義靈活運用。用最有效也最簡潔明快的形式達到應有的目的。總之,也算是一種與時俱進吧。

現在政府提倡移風易俗,紅白喜事都不能大操大辦,不能互相送禮,也是在刹越演越烈的攀比之風,淨化社會風氣。於是現在縣城裡過事兒都不敢請響器班了,而是租用一個可以放出多種樂曲的音響設備,可以隨心所欲地播放嗩呐演奏或者戲曲歌曲,與響器班的效果不相上下,更有異曲同工之妙。

筆者濃墨潑彩且不厭其煩地把農村裡曾經存在過或者正在延續的東西展現出來,不是在褒貶什麼,而是在敘述一個現象。至於哪種形式更好更符合社會的發展趨勢,更有益於社會的和諧團結,這個筆者不好妄下評論。因為很多事情向來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誰也說不好哪種東西更有生命力更符合曆史潮流,或者更樂於被老百姓接受。那就用存在即合理的觀點看待這些事情吧。

也許筆者所寫的當地風俗習慣及模式和操作方式,縱是新陽當地人看了也可能會嗤之以鼻;他或許認為筆者在胡說八道,任意捏造甚至歪曲事實。因為筆者寫的也很可能與他那裡的風俗有著不小的差彆。這個筆者不否認,也誠心實意接受彆人的鞭撻。因為新陽當地向來流傳著“五裡不同俗,十裡改規矩“的說法。每個村莊過紅白喜事實行的路數,多多少少也都有所差彆。更何況新陽市有著四千多平方公裡的地盤,將近四百萬的人口,沿著蜿蜒綿亙的黃河就有將近二百多公裡的區域;而且又是一個相當古老神秘的地方,有據可考的文明就有六千多年,中華龍的發源地;是個星光燦爛、人才輩出、璀璨奪目的地方。再經過幾千年的文化沉澱與交融,融會貫通,分枝流傳,民間的文化肯定是複雜多樣,千支萬派,五花八門,品種繁多又豐富多彩。有著多不計數的傳統文化和離奇古怪的習俗那是再正常不過。望大家鑽那個牛角尖,更不要大驚小怪,也不要咒罵“寫的什麼玩意兒,一點也不真“。其實農村裡的很多習俗筆者也是一筆帶過,隻是簡略地說個大概而已。如果完全原原本本地寫出來,那更繁瑣,更繞人迷惑人。即使這樣,筆者已經深深感到了自己的囉囉嗦嗦與婆婆媽媽式的絮絮叨叨,甚覺詞不達意了。由於水平的限製,也隻能這樣寫了。為了更清楚地說明白一件事情,寫著寫著忍不住就鋪展開來,這就顯得在結構上有所混亂。但在整體結構上,筆者感到也可以這樣編排。這就好比我們要建造一座雄偉壯觀、嵯峨挺拔的鳳閣龍樓,你得有曲折環繞的走廊,得有飛簷高拱,得有雕塑精致的門窗,等等。你不能隻有骨架,沒血沒肉怎能成為光鮮亮麗的高樓殿宇?筆者儘量也想把這個宮殿的裝修連帶著一並搞好了,讓讀者感到一種更加完美的精致。但因智力所限,能不能如願所償,達到理想的效果,那就很難說了。

孝子們祭拜完架子,再回家迎著棺材出門。

這時抬棺材出門的人數不限,一般是前麵由兩個身高體壯、虎背熊腰的壯年大漢捧頭,當中與後麵各若乾人,當然也都是壯小夥。一個死人倒並不重,重的是棺材本身。如果是紅鬆或硬木棺材,料又不太乾的話,那是相當有份量的。個小力微,身板單薄的人在前麵捧頭還真不行。有個詞或俗語叫“死沉“,就是源於此。

整個棺材上已被大粗繩五花大綁著,兩邊和後麵的人可以抓著這些結實的繩子往前行。前邊兩個捧頭的則反背著身子躬身彎腰抓著棺材的底部,一步一步,小心謹慎地在執事的指令下慢慢往前移動。不能快,要穩重,小心再小心。棺材真脫了手,摔下來就不是小事,搞不好會有人受傷。本來死人就是倒黴事,你不能再事上添事,那不是倒黴透頂嗎?如果執事的不說休息,抬的人你就不能撒手。再腰酸筋軟,精疲力竭,也要咬牙堅持。你真撐不住了,可以大喊“我撐不住了,不行了!得歇會兒!“在執事的統一口令下,就會把棺材放在隨時跟行著以防萬一的兩根長條凳上。休息片刻後繼續往大街上前進。

這時孝子們哭著在前麵引路。不能走太急,要根據執事的指令和手勢,邊退邊走;婦女們則隨在棺材後麵邊哭邊行。抬棺材的在半道休憩的時候,孝子們和披麻戴孝的婦女要跪下來哭,不能傻站著。

棺材抬到大街上的架子上麵後,慢慢放下來。架子上有靈活的做固定用的大鐵卡子,隻要前後用卡子固定緊固,眾人才稍稍安下心來。

家裡的大紙樓和其他紙草這時也都拿到了大街上。大紙樓和供桌都擺在棺材的前麵。下邊就開始路祭,也叫街祭。孝子先集體祭祀一次,然後分跪在祭台的兩旁;下麵就是一些單個或組合祭拜。

第一個登場的是程戩的三大伯。一娘同胞四個兄弟,如今隻剩下了他一個孤單單的老人,當然要給二哥親自送行一下。那種天生的同胞之誼,根連根的心裡悲傷令他情難自抑;一上場就哭癱在了地上。三大伯的真情流露,令程戩突然想起已逝世多年的父親來。自己那些年混得一無是處,落魄狼狽,根本沒能力孝敬他,如今有了孝敬能力,他卻早已撒手人寰,消失得無影無蹤。心中的愧疚,難言的憂傷,讓程戩有苦難說。再加上二大伯的去世,三大伯兄弟情深的真性情流露,更使程戩悲從中來,淚水啪啪地隻往地上落。

執事的一看三大伯這個造型,就趕緊走到大堂兄身邊對他使了一個眼色,輕聲說道:“把你三叔攙下去。”大堂兄趕緊把眼淚一抹,爬起來邊勸三大伯邊把他扶了下去。

第二上台祭祀的是二大伯的長輩們。人死為大。這些二大伯叔輩的老頭子,也會痛哭流涕地施禮祭祀去世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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