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個女工, 有二十個是織布的, 有二十個是刺繡的, 剩下的十個則是做這些之外的雜活。不過這頭一批的貨並不需要刺繡, 因此四十個主要的女工全都安排在了織布機前。
一千匹布其實並不多,如果說起利潤應該差不就是來回的車馬費罷了。不過這隻是一個開頭, 保險一點的數量對於交易雙方都是一個更加穩妥的法子。
一個熟練的女工一天起碼可以織一匹布,再熟練一些的則可以織兩匹半。這要看個人技術與手快與否。一個月趕製一千匹布, 對於現在的織布廠綽綽有餘了。
這四十個主要的女工, 年紀從十三歲到三十三歲不等。其中一半是成家了的, 一半則是沒有成家的。成家的女工都選擇了每天上工來廠裡,下工就回家裡, 而沒有成家的女工則都住在安排好的廂房之中,一個月的初一和十五放假回家一次。
這也是出於未婚女孩的安全考慮, 如果家裡人不來接的,林若青這邊也安排了人用馬車送回去。
反正沒人過來接的也就六七個, 一輛馬車沿路一個時辰也就來回送到地方了。
這織布廠在這個時候是個標新立異的東西, 不少人其實能織布也會善於織布, 但是對此還是呈現了觀望的態度, 畢竟誰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興許坑人得很呢?
那些天天工廠和家裡來回的女工們倒是有開口說織布廠好的,可這也不能完全打消村裡人的閒話。畢竟一個婦道人家成天跟個男人一樣出門也有點不像話。
加上一開始過來做工的大都是貧苦人家的女子, 因此背後的一些指指點點就更加沒個完了。
村民們晚上吃飯時就有漢子端著碗蹲在村口大樹下頭調笑家裡媳婦出去做工的漢子:“哎,外頭好啊, 現在還天天回來, 再待上一陣子, 說不定媳婦兒在哪兒都不曉得咯。”
“哈哈哈,可擋不住人家媳婦兒能往回拿錢啊。”
“錢在哪兒?現在可半個子兒都沒見著呢!彆到頭來說的都是大話,什麼都沒有撈著。”
被暗諷到的漢子一言不發,隻管低頭吃飯,等吃完了就起身回家。
外頭那些人說的話句句刺在他的心上,可他也沒有法子。年前他們夫妻兩個才從家裡分家出來,就分到一間茅草房不說,還欠了爹娘一些債,都是要著急還上的。
現在他媳婦又有了身孕,兩個多月,往後要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他自己沒其他本事隻能種種田,媳婦兒也是沒有辦法才取碰碰機會招工進去了織布廠。
彆的不說,媳婦兒回來說的,早上過去有肉包子和大白饅頭,中午也是白米飯,還時不時有炒肉片。如果不是他媳婦兒每天晚上還能將自己的飯打回來一份,讓他親眼看見裡頭的肉,他都是不信的。
更何況外人呢?
因此村裡頭的那些閒言碎語他也就不去理會了,不少拿話刺他的人自己心裡其實酸得很。他們村那個時候一共去了五六個人,最後隻有他媳婦選上了。
等他回家,家裡的媳婦正在洗碗,男人走過去將手裡的碗也放進鍋裡,並說:“我來吧。”
他媳婦讓到一邊,見他臉色不好,心裡也曉得可能是外麵又有人說些閒言碎語了,她低聲問:“外頭他們又胡咧咧啦?”
男人點頭,不過他嘴上說:“沒事兒,說幾句又不掉塊肉的,咱們自己過日子,不管他們。”
其他不說,他媳婦兒去織布廠上工以後,不用在家被他娘磋磨,每天又能吃好,人都明顯白胖起來。為了這個,他也不能說織布廠不好。
“趕明兒咱們去庵堂那邊請大夫給你診個脈,再開些補藥回來吃吃。”男人想了想又說,“也是我沒有本事,讓你出去賺錢養家。”
女人道:“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咱們既然已經成了家,以後就沒有什麼你我了,家不就是夫妻兩個一起扶著的嗎?況且我前些天聽小姐說的話,也覺得事情是那個道理。”
“小姐?”男人有些疑惑。
女人點點頭:“反正管事們都管她叫小姐,織布廠就是小姐建的,城裡頭的粉黛你曉得不?裡正婆娘每個月都要用的那個脂膏就是小姐家的,反正小姐說了,賺錢這事兒就沒什麼男女,女子也不輸男子的,能夠自食其力的生活,那誰也不矮了誰一頭。
小姐那樣的人都說這樣的話,能沒有道理嗎?我覺得她說得不錯,往後你可彆再說什麼虧欠著我的話了,我願意嫁給你就沒有嫌你的意思。日子咱們一起過下去總是能夠越過越好的。”
男人聽了這話,心裡既是一陣鬆快又是一陣酸澀,他伸手抱住了自己媳婦兒:“嗯,咱們認真把日子過下去,總是能夠過好的。”
差不多的事兒並不僅僅發生在這個村子裡,時間久了,不少酸言酸語都演變成了織布廠如何虛有其表苛待工人,弄得一些將女兒送過去快半個月還沒回來過的家裡也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一直等到了七月初一這一天。
天色邊還是黑蒙蒙一片,十七八個女工們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她們疊好被子簡單洗漱了一番後將自己的東西收拾收拾,然後就到了廠子門口等著家裡人來接。其中有六七個則直接上了門口已經等著的馬車,先將人往會送了。
一直等到天色大亮,織布廠門口的人才陸陸續續走了個乾淨。
這些女工都是年紀小沒嫁人的。一被兄長或者父母接回去,頭一句話就被問了。
“聽外頭說你們這兒做工苦得很,又沒什麼好處,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明兒咱們就不來了。”一個年輕男人緊張地問自己小妹。
女娃子聞言卻是笑了起來:“哥,你都是哪兒聽來的話?根本沒有這回事!”
她跟著說:“我們一日三餐都吃好喝好的,每天出來才上工,中午加上吃飯能歇一個時辰,晚上太陽斜照就下工呢。我這今天回去也不住在家裡裡,等吃完中午飯你就再送我過來吧,免得錯過先生給我們上課了,我還想多認幾個字呢。”
年輕男人完全愣住了:“還有這麼好的事兒?”
他們給地主種田,那些地主大多都恨不得將人往死裡頭盤剝的,還能這麼滋滋潤潤?
“那你們這織布出來的東西能有利潤嗎?”年輕男人都忍不住為林若青擔心起來。
“可不是呢,我也是這麼想的,”女娃子對此倒是挺感同身受的,“每天的大白饅頭吃得我都心虧,隻能抓緊上工多幫著乾活了。”
年輕男子點點頭:“是得這樣,咱們不能不知感恩。”他頓了頓又罵道,“也不知道誰傳出來的話,弄得我和爹娘都後悔送你過去,回去我要問問他們是什麼居心。”
“哼,還能是什麼居心,吃不到葡萄說葡萄唄!”女娃子現在格外有乾勁兒,拍拍胸脯對自己親大哥保證道,“哥你放心,這個月我能領到不少錢,到時候咱們就能送狗蛋去書院上學了。”
年輕男子有些愧疚:“這怎麼成,這錢你攢著給自己做嫁妝,狗蛋的錢我自己掙。”
兩人說著往家走。
半個月回一次家的還有一批用馬車送回去的,這就更加讓人瞠目結舌了。
這些女孩活到這麼大還沒做過馬車,坐在馬車上都無比新鮮,從窗戶裡頭左看看右瞧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