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番外一:百年(1 / 2)

長淵再一次從睡夢中醒來。

值夜的仙官聽到動靜, 立刻隔著垂簾恭敬問:“君上可有吩咐?”

長淵揉了揉眉心,道無事,讓他們退下。

龍君青堯壽辰將至, 昭昭提前半月就回了東海,要和兄長一道給龍君做壽, 長淵則應南山君之邀回了雪霄宮。

又一個百年過去,一十四州要開始新一輪的新弟子入學考核了。南山君一月十二封信的催, 希望長淵能回來坐鎮把關。

“你也是一十四州三君之一,為州中選拔英才, 是你義不容辭的責任,就算不收徒兒, 你總該替我掌掌眼吧。”

南山君依舊是那套喋喋不休的說辭。

恰好昭昭回了東海, 左右無事,長淵便應邀回來了。

本以為隻是挪個地方睡而已,誰料習慣了懷中纏著個溫軟的小東西, 昭昭突然離開,長淵竟罕見的體味了一番孤衾難眠的滋味。

此刻,他想必正和父母兄長膩在一起,眉飛色舞,開心快樂得不行吧。

長淵想。

想念的同時, 也有些發酸。

發酸那頭正喧騰熱鬨, 自己這頭卻孤家寡人一個。

高高在上了幾萬年的戰神, 一朝被拖進紅塵,對溫情的渴望,比尋常人要凶猛十倍百倍。長淵所有情感的來源,自然都係在昭昭一個身上。

左右是睡不著了,長淵索性披衣而起, 讓仙官將小靈龜端進來。

昭昭離開前,特意留下了這個小玩意兒,讓長淵照顧、喂食。

長淵不敢怠慢,事事親力親為,連換水都不讓仙官沾手。雪霄宮的仙官自然還是之前的那些,梵音一手調/教出來的,在心裡驚愕自家君上婚後性情大變的同時,也個個充滿了對未來道侶的向往。

看吧,君上以前何等冷峻無情的一個人啊,自打和小公子成了婚,便徹底成了一個妻奴,小公子說東,絕不往西,小公子要摘星星,也能直接架個天梯到九重天上。

仙官很快將盛著小靈龜的盆端了過來。

餌食都是昭昭配製好的,整整一大包,足有一個月的量。

長淵披散著發,負袖立在案邊,見盆裡那隻靈龜蔫噠噠趴在水底,一點生氣也沒有,忍不住也學著昭昭模樣,戳了戳那背殼。

道:“你也想他了,對不對?”

長淵周身劍意何其強大,隻是被戳了下殼,小靈龜便簌簌一陣抖,挪到盆邊,繼續裝死。

長淵大失所望。

可見並非所有靈物,都像那小東西一樣,不懼他一身威嚴和肅殺劍意,敢親近他,纏著他,在他身上為所欲為。

長淵心底那份思念越發熾烈了,簡直如瘋長的藤蔓一般,壓也壓不住。

不由也無聊的想,之前的那數萬年時光,他是如何挨過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的,竟然也不覺得無趣。

難怪南山總說他不解風情。

長淵拈出一點餌食,丟進水裡,見那靈龜隻敢在他目光錯開時慢吞吞的挪動,吞掉一點,越發覺得無趣。

“拿下去吧。”

仙官不敢說什麼,不懂君上既無喂食的興致,大半夜突然來這一出是為什麼,依言將東西端了出去。

殿內重新安靜下來,隻有琉璃燈散發著淡淡的光暈。

長淵以前睡覺是從不點燈的,直到那回昭昭當著他的麵從殿裡跑出,那樣決絕的從萬丈高崖下墜下。那一幕,成了他心底揮之不去的噩夢,之後的百年間,他再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隻要閉上眼睛,元神內便會無限的重複那個畫麵。

有時午夜驚醒,他甚至會產生錯覺,有一個小家夥,膩在他懷裡,軟軟糯糯的喊他師父。然後碎成琉璃,碎成血。或者,乾脆變成一陣風,消失不見。

他總懷疑,自己懷裡有餘溫。

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昭昭睡覺的時候愛點燈,因為和他一樣,心底有揮之不去的噩夢,並且嚴重缺乏安全感。

好在這些年,他們同吃同住,又有龍族的精心嗬護,昭昭已經漸漸的不需要借助燈火來獲得安全感了,反倒是他,要借助這些外物來打發漫漫長夜。

長淵自嘲了一番,獨自披衣出了大殿,到廊下漫步。

值夜的仙官顯然已經習慣了此類情景,自覺退到一邊,也不打攪。

廊下的燈是常年亮著的,星星點點,連成一片,鋪展在雪山之巔,宛若一條星河。

長淵立在廊下,越過山門前的那座石獅子,恍惚還能看到當年那個小小少年,獨自提著劍,鬼鬼祟祟經過的身影。

再往前走,甚至能想到拜師那一日,精致如雪團子的少年,紅著眼睛,撲進他懷裡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被人那般近身接觸。

渾身登時如過了電一般,現在回想起,仍記憶猶新,難以忘懷。再後來,便是無儘的愧疚與遺憾。

悔恨在那麼長的歲月裡,沒有照顧好那個無依無靠,如浮萍一般飄到他領地的小小少年,遺憾那段時光,永不可能回來了。

上天如此公平,又如此無情。

時間既可以抹平一切傷痕,也可以在那抹平的傷處打下永久的烙印。

即使沒有觀音村的那段緣分,這道烙印,也將永遠留在他的心底。

這便是上蒼對他最大的懲罰吧。

當然,也是最大的贈予。

若不然,他仍是那個冷漠冷峻,高高在上的神,哪裡有機會體味到如此多的凡俗快樂。有一個時刻惦記著你的人,可真是好。

那樣活著的感覺,是實在的。

隔日,南山君特意帶了酒來串門。

見長淵擎著酒盞,心不在焉的屈膝坐在榻上,揶揄:“哎呀,難怪這佛經上說,情愛乃諸毒之首,真是沒有想到,堂堂戰神,也有‘一日不見,望眼欲穿’的一天哪。”

長淵笑罵:“你少拿本君開涮。”

南山君嘖嘖:“也不知是誰,大半夜的不睡覺,一個人可憐兮兮的立在廊下望啊望的害相思。”

長淵抿了口酒,道:“你不過是嫉妒本君罷了。”

南山君愕然:“我嫉妒你什麼?”

“嫉妒本君名花有主,而你仍是個沒人要的老光棍呀。”

好友之間說話,本就沒有什麼顧忌,能伸展開,何況兩人是數萬年的好友。

南山君歎為觀止:“我發現你這人臉皮是越來越厚了,哪裡有一點戰神的威儀。”

長淵笑了聲。

“威儀是擺給外人看的。”

南山君腹誹,在我麵前,你還不是慣愛擺著張臭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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