鑾駕早已經在宣德門備好,銀霜月扶著新帝的胳膊出去, 實際上手上卻緊張地拉著藏在他袖中繞在他手上的絲線。
她剛才話說的倒是不假, 若是新帝但凡有一丁點的異動, 她肯定會第一時間, 便用絲線割破他的手腕, 和他同歸於儘。
但銀霜月確實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想死的,況且她還沒見著她的小冬兒, 她不親眼看到銀冬, 怎麼也不能夠安心, 那個孽障, 也不知道這些天有沒有受委屈, 銀霜月心裡著急, 扶著人走路也就加快了一些。
身後跟著一群婢女,銀霜月並不了解新帝的性子, 但是基本上已經斷定這人是個假的“長公主”,隻是不知道這幕後推手,到底是向來便明著和銀冬過不去的左丞相, 還是時常暗地裡耍陰招的太尉大人。
銀霜月又有些後悔, 若是她手裡這個人也是個傀儡,有要命的把柄拿捏在他人手中,一會說不定到了車駕的旁邊就要發難, 她不應該把所有人都遣去營救銀冬, 應該三管齊下, 既然不能夠知道到底是誰搞的鬼,索性就一起拉著去見閻王評斷的。
隻是這種猜測不近身新帝也猜不出,銀霜月到底也隻是個女人,她的小聰明有些,卻有認知,她真的算不上什麼智者,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她能為那小崽子絞儘腦汁地想到如此地步,剩下的路無論如何艱難,便也要他自己去走了。
她一路沉默,思緒亂飛,手上卻半點力度沒鬆,她能夠感覺到越是接近宣德門,越是能夠感覺到新帝的緊張,他已經側頭看了銀霜月好多次了,眼神很怪異。
銀霜月突然轉頭和他在明暗交錯的宮燈之下對視了一眼,從他的眼中卻捕捉到的不是慌亂害怕,而是一種詭異的疑惑?
她不由得又開始疑竇叢生,這種怪異的感覺從今天進宮之後,就一直在伴隨著她。
到底哪裡不對,她又一時半會的想不清楚,宮道再長仍有儘頭,銀霜月扶著新帝越來越湊近宣德門,遠遠的已經能夠見到鑾駕,以及鑾駕周圍已然早早整肅待發的護衛們。
銀霜月從前也曾在這樣的深夜和晨曦的交彙時,陪著銀冬宗廟祭祖,她了解這些禮儀,自然也知道哪些大臣們早就等在了宗廟,新帝若是發難,必然就是在此時。
她的心不住地狂跳起來,這輩子,經曆過許多次這樣的生死邊緣,但是每一次,都有她的小冬兒陪著,這一次若是真的無緣再見,銀霜月真心的希望,下輩子,可彆在遇到這孽障,她從他身上汲取了一點點的虛假姐弟情,但是為此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半生顛沛,名聲儘毀,還要在這樣連狗都沒起來的時候,為他舍生忘死,她這到底是圖什麼呢?!
銀霜月心中為自己短暫地不值了一番,接著便緩緩地在這晨曦微露的時刻,輕輕籲出一口氣,做好了新帝發難便同歸於儘的準備。
但是一直到了車邊,一直到銀霜月扶著新帝,坐到了鑾駕之上,膽戰心驚地感覺到車駕晃動起來,太監尖銳刺耳的“起駕”聲撕開晨曦之前最後的黑夜,新帝一直都很老實,沒有一丁點掙紮的痕跡。
這可不太對……真的這般惜命,不會來乾這種冒名頂替的買賣,尤其是頂替的還是當今帝王,無論如何被發現都是死罪,除非像銀霜月先前猜測,他有致命把柄抓在幕後推手的手中,他不得不做。
但這樣就更說不通,有把柄在人手中連這種不要命的冒充當今天子的事情都敢,會怕她一個小小的毒藥要挾?
到這裡事情似乎順利得有些稀奇,銀霜月在帝王的膝蓋左側,看上去是很標準的跪拜禮,卻實際上隻是蹲在新帝的膝蓋旁,她腦中急轉,一遍遍的再理順著從進宮以來的所有事情,包括這個不太對勁的新帝是不是偷看她的事情。
車駕緩緩行駛在路上,兩側護衛身上甲胄在行走間發出的碰撞聲不絕於耳,銀霜月思緒正扭成一團,找不到一個可以捋順的線頭,卻突然間頭頂上的新帝說話了,他聲音冰冷,隱含著怒意,問道,“你是我皇弟的黨羽?是為救他而來?”
銀霜月猛的抬頭,看向新帝憎惡的眼神,這都沒錯,態度沒錯,冰冷厭惡的樣子也沒錯,語氣也沒錯,但是話說錯了!
她知道哪裡不對了!
銀冬和長公主之間的事情,後來她也曾仔細了解過,那老皇帝寵幸皇後的婢女生下的孩子,金貴的送到宮外,卻對自己與發妻皇後生出的孩子不聞不問,銀冬和這個已然成為新帝的“長公主”明麵上是親兄弟,實則是仇敵!
是仇敵,這種表情狀態沒問題,可他稱呼銀冬什麼都好,卻萬萬不會稱呼他為皇弟,銀冬早知銀霜月是假,這麼多年不曾提及舊事,必然是對這個所謂的“長公主”恨之入骨的。
就算他真的氣度斐然,可這麵前的人,銀霜月已然斷定他是個假的“長公主”那麼他的這所有態度,就完全錯了。
為何不像一開始在殿中的時候問她是誰,而是問她是否是銀冬黨羽?這隻能有一種可能,那便是他早早就知道了會有銀冬的黨羽來營救。
而他因為某種原因不確定,才會有此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