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塵星去馮家彆莊為馮少爺看眼,彆莊在東,晏遊家在西,相隔數十裡,路途遙遠,藺塵星受馮大掌櫃邀請,在彆莊住下。
他仔仔細細地將馮少爺的眼睛檢查了三天,馮少爺依舊心如死灰,滿心絕望,絲毫不覺得自己能夠複明,但在藺塵星麵前,他不敢說一句喪氣話,沉默寡言,顯得十分配合。
因為藺塵星毫不關心他心情如何,隻是做自己該做的事,若是他不配合,則會強逼著他配合。
以往馮少爺麵對他爹請來的大夫動輒發怒,或者頹喪不搭理,倒是頭一次如此乖順。
馮大掌櫃喜不自勝,願意配合比什麼都好,待藺塵星如座上賓,他要什麼便給他什麼。
藺塵星圍著馮少爺轉了三天,隨後閉關一天,給了馮大掌櫃一張方子,讓他將上麵的東西備齊。
汴京城內,晏遊去見浩煙書坊的齊掌櫃,入冬後天寒地凍,書坊中的人三三兩兩,入口處用厚簾子遮擋,齊掌櫃在櫃台後縮著,冷風灌進屋中,他探頭向外望,和掀簾入屋的晏遊對上視線。
晏遊腿後冒出一隻係著花色綢緞的鵝,“嘎嘎”兩聲。
“好久不見啊小晏。”齊掌櫃縮著下巴道,“你是來買話本還是來買遊記的?”
晏遊倚在櫃台前撈過一本遊記,笑盈盈道:“買遊記,但也想和掌櫃你談一筆生意。”
“……生意?”齊掌櫃精神一振,認為自己的恒心終於有了回報,“你終於回心轉意了?!真難得!”
“回心轉意……這詞用的不對吧掌櫃。”晏遊默了默,接著道,“咱倆詳細談談?”
幫工被叫來看店,兩人去後麵詳談。
小天才蹲在門口向外探腦袋,路人都忍不住投以驚奇的目光,它一動不動,乖得不可思議。
齊掌櫃和晏遊坐在後麵捧上熱茶時仍有些不可置信,晏遊寫了第三本書之後便撒手不乾,不管他怎麼勸,晏遊都油鹽不進,要麼忙著趕驢撈魚,要麼忙著敲鑼打鼓,就是不想寫書。
結果這樣的晏遊竟然主動找上門來了!
“我記得小吳說你嫌冬天冷,腦子轉不動。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齊掌櫃好奇地問他。
“唉,生活所迫。”
晏遊煞有介事地道。
齊掌櫃納悶,他依稀記得晏遊不是大手大腳花錢的人,更彆說晏遊初來汴京便買下一棟院子,怎麼也不像會手頭拮據的人。
“你莫非遇上了什麼難事?”
晏遊如實道:“我家鵝把六分半堂的明珠咽入腹中,三粒明珠價值連城,拉出來的他們不肯要,讓我找同等價值的珠寶歸還。”
齊掌櫃沒想到理由這麼接地氣,呆了半晌,道:“是我我也不肯要。”
晏遊歎了口氣:“我洗得很乾淨的。掌櫃認識那麼多人,有願意收下的麼?有的話向我介紹介紹?”
齊掌櫃嘴角直抽:“我……之後幫你問問。咱們還是說正事吧。”
晏遊笑了起來。
那三粒明珠現在正放在他的遊戲包裹裡,十有**賣不出去,估計能當他異世遊的紀念品。
晏遊不缺錢,直接找珠寶商買珠寶並非不行,準確地來說,他有點無聊了。
和齊掌櫃商議沒用多久,兩人是合作的老熟人,商議完之後,晏遊離開書坊,小天才大搖大擺地走在他斜前方,趾高氣揚,氣勢非凡。
街道上略顯空蕩,畢竟正是冬天,晏遊繞了幾圈,出現在一條寬闊街道上。
道路前方,冷血正盯著懸賞令沉思。
天地蕭瑟,一呼一吸儘是寒氣,冷血是習武之人,並不覺得寒冷。
察覺到視線,冷血向目光來源處看去,與帶著鵝的晏遊對視。
晏遊在遠處向他招招手,拉近距離後親切地問道:“小冷小冷,喝了藺大夫的茶,你的血有沒有變暖?”
冷血道:“……我的血本就是暖的。”
晏遊道:“嗯——小暖。”
冷血:“……”
他就知道。
晏遊總有辦法讓他說不出話來。
冷血權當沒聽見那聲“小暖”,看了眼晏遊腳畔的大白鵝,問道:“你帶著它做什麼?”
晏遊道:“它想見你,非跟著我來不可。”
小天才配合地“嘎”了一聲。
冷血:“我和你可沒有約定時間見麵。”
這次分明是偶然相遇。
晏遊笑了笑,雖然沒有約定時間,但他能感知到冷血在附近,加上許久不見,懶得出來一趟,他是特意找過來的。
懸賞榜上的懸賞令貼貼換換,追賞的犯人換來換去,有幾個窮凶極惡的犯人的懸賞令始終未曾換過,但今日一看,竟然都不見了。
懸賞令被撕,要麼是人死了,要麼是捉拿歸案了。
冷血見晏遊盯著那幾張嶄新的懸賞令,開口道:“那些犯人死於羅刹劍客之手,官府始終發現不了他們的蹤跡,休夜卻總能找到他們。”
小天才聽見“休夜”二字,嘎嘎兩聲,伸出黃色長喙去啄冷血的小腿,翅膀使勁撲騰,一招不落,全打在冷血腿上。
冷血道:“……這隻鵝的名字不是小天才嗎?”
為什麼它聽到“休夜”時每次都是這個反應?
晏遊肅穆道:“名為小天才,號為休夜。”
冷血隻有沉默。
初次見到晏遊時對方來曆不明,從天而降,在他眼中隻是個極為可疑之人,提劍相對符合情理,然而如今往來已久,不可能再提劍相對。
但聽晏遊說話時那揮之不去的梗塞感……倒是一點兒沒變。
晏遊拉著冷血去酒樓吃飯,他常去的那家酒樓研製出新菜品,身為常客並且十分大方的晏遊被盛情邀請前去品嘗。
席間再次提起懸賞榜上一命嗚呼的通緝犯,冷血雖然身在官府,對休夜隻挑通緝犯殺的的事卻沒有太大意見,反倒慶幸。
“若是放任他們在外逃亡,難免會將無辜百姓牽扯進來,世人畏懼休夜……畏懼羅刹劍客,他惡名遠揚,入中原以來卻未曾傷過任何無辜之人。”
冷血對休夜顯然有些許的好感,言語間隱隱有傾向,隻是在說到休夜的名字時一旁的小天才作勢要撲上來,他頓了頓,換了稱呼。
晏遊捂著嘴嘿嘿偷笑,冷血看他一眼,他立刻放下手,笑容得體:“你說得對,那些惡徒被休夜殺了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小天才一動不動,瞄了眼晏遊,飛快地收回腦袋。
冷血看在眼裡,沉默:為什麼晏遊說了就平安無事?
休夜出現在江湖上至今,名聲大噪,從外表到劍術,樣樣都出色,短短一年竟與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等人比肩齊聲。
同為劍客,冷血對休夜自然有幾分關注。
“話雖如此,但一味殺人卻並不總是好的。”冷血接著道,“我看不出他有什麼目的。”
晏遊懶洋洋的:“不一定非要有目的。”
冷血道:“但凡事總要有動機。”
晏遊從陌生人的角度分析自己的馬甲:“他隻殺惡人,也許有一顆懲惡揚善的心,或者說他沒有彆的事可做。”
冷血若有所思,問道:“我記得你有段時間講過休夜在西域沙漠中的事情,你對他是什麼想法?”
“故事的主人翁,僅此而已。”晏遊笑眯眯道,“你不覺得他做的事情很有意思麼?”
那段時間休夜是大部分說書人口中的常駐角色,他們從彆人口中聽來相關事件,加以潤色,當作故事吸引聽眾。
晏遊也蹭過自己的流量。
冷血微微一愣,總覺得哪裡不對。
休夜做的事……是能用“有意思”概括的事情麼?
休夜的話題沒有談得太過深入,兩人吃吃喝喝,又說到年關將近的事。
冷血的家人是師父與幾位師兄,必定在神侯府中過年,但他目光落在晏遊身上,恍然間想起他對晏遊的情況並不大清楚。
“你不回鄉過年嗎?”冷血問道。
步明燈和顧惜朝離開汴京都已經有好幾日了。
“我就在汴京過年。”晏遊指指一旁的小天才,又補充道,“和藺大夫一起。”
冷血還沒有見過藺塵星,但聽追命說是一位模樣極其年輕的少年,對待外人十分謹慎防備。
晏遊這麼一說,冷血便想道,他和那位藺大夫應當關係不錯。
“藺大夫去為瞎眼的馮少爺看診,馮少爺他爹馮大掌櫃剛好是個珠寶商。”晏遊向冷血眨眨眼,眉眼彎彎,“我欠六分半堂的珠寶有著落了。”
冷血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他最初聽追命說起晏遊的遭遇是隻覺得奇怪,晏遊身上似乎總能發生各種正常又讓人覺得無語的事情。
主動的或被動的,晏遊的反應一直有種“就該這樣”的隨意,心態如此灑脫,冷血不討厭這樣的晏遊。
*
萬木凋零,北風肆虐,天際濁雲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