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隨雲與風蕭的初遇與他本人的預想有些差錯,大多見到他的人要麼目露讚賞,要麼是憐憫和歎息,甚至也有隱秘的得意。
但風蕭看他時,原隨雲什麼都沒有察覺到。
蠱師仿佛再看一件沒有生命的死物,沒有任何情緒,冷淡的態度和對待所有人一般無二。
無爭山莊在江湖中曆史悠久,威嚴深重,即使如今的莊主原東園不問江湖事,半隱居,但江湖人在他麵前卻不敢高聲說話,有何矛盾或是爭端請原東園出麵,絕大多數人都會聽他的話。
身為無爭山莊的少莊主,原隨雲卻是個瞎子,縱使他能力再出色,旁人先看見的卻是他那雙不能視物的眼睛。無論他做什麼,旁人提到他,總要加上一句“可惜他是個瞎子”。
瞎子又如何?
他便是瞎子,也比庸庸凡人更為出色,更為優秀,而那些四肢健全,耳目聰明,遠遠不如他者,竟敢以那種居高臨下的傲慢態度對他心生憐憫,說:
可惜他是個瞎子。
原隨雲被風蕭拂了麵子,回過頭又細思一番,依舊決定繼續接近風蕭。和薛笑人一樣,原隨雲看中了風蕭的能力,不管是收為己用,還是讓予他人,都能為他帶來極大的價值。
但計劃裡拉攏風蕭的第一步,和他互通姓名這一點還沒有人能夠做到。
——直到現在,江湖人都不知道蠱師的真名。
原隨雲隻命人繼續默默觀察風蕭,做事不可急功近利,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而風蕭這邊,被晏遊斷定為對馬甲影響不大的事件找上門來。
金九齡希望他能協助破案。
名為“協助”,實際上卻是一種變相的懷疑。
少寨主的屍身怎麼驗都是非自然死亡,死狀和那些死於蠱師手下的人完全一致,黑龍寨上下最終還是認定是蠱師下手。
金九齡破案經驗豐富,從風蕭冷臉申明自己並未殺人時,便察覺到凶手並非這位蠱師。
隻是黑龍寨在線索不甚明朗的情況下強烈要求不能放風蕭逍遙自在,金九齡雖然不喜,卻也明白這是必要的。
如果凶手不是蠱師,真正的凶手必定是對蠱師手裡目標的死狀十分清楚的人物,要麼是蠱師的仇人,要麼是他的追隨者,總之兩者之間一定有關聯。
蠱師也許能夠引出真正的凶手。
麵對站在門口的金九齡和他身後黑龍寨的壯漢,風蕭很不情願,表情冷淡地拒絕:“我不。”
“破案你們想怎麼破怎麼破,但向殺手尋求幫助,你真的是名捕嗎?”
金九齡和煦的表情險些維持不住,深吸一口氣,還沒有說話,身後黑龍寨的人便大聲道:“你如果拒絕不正是證明心中有鬼?若是坦坦蕩蕩的話怎會拒絕?”
話裡的意思是風蕭不該拒絕,語氣又衝又怒,十分之無禮。
金九齡內心咬牙,心中後悔,一群拖後腿的莽夫,倒不如他一個人來。
果不其然,風蕭臉色一黑,雙目微眯。
他小小年紀,陰起臉來卻給人以刀鋒般的淩厲之感,仿佛叢林深處等待獵物的狩獵者,蠢蠢欲動,下一秒便會出手攻擊。
出聲之人心頭一驚,訥訥不敢言語,隨後聽得麵前的少年冷冷說道:“你有對我瞎叫嚷的閒心不妨替你家少寨主燒香拜佛。”
還有人想說話,金九齡不給他們開口的機會,道:“我相信你,隻是黑龍寨的諸位兄弟太過傷心,還請閣下見諒。若是閣下不願意協助,我等不會強求,但一日不找出凶手,閣下依舊會被認為是凶手。人言可畏,隻憑閣下一人之言難以洗清眾人對你的懷疑。”
金九齡言辭禮貌溫和,內容亦十分有道理,卻暗藏隱秘的威脅。
風蕭冷冷地看他,目光從金九齡以及身後幾人麵上一一掃過,仿佛要把他們的臉刻入眼中。
“好,我跟你們走一趟。”風蕭道,“若是日後有人想要你們的命,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你威脅我,我也威脅你,有來有回,沒毛病。
門外的幾人都是臉色一僵,風蕭不像在說場麵話,金九齡更是心中有一種被冒犯的不悅。
走出客棧,風蕭大步走在前麵,姿態高昂,氣勢凜冽,身後跟著他的幾人竟都變成了他的仆從一般,連金九齡這般向來是人群中心的人物也遜色三分。
司空摘星往嘴裡扔了粒花生米,稀奇地看著下麵頗為壯觀的一行。
風蕭這是東窗事發被逮住了?可看情況倒像是後麵的那群人才是被逮住的。
他正想著,風蕭忽然抬頭向他看來,目光凜冽,司空摘星心下暗驚,不躲不閃,坦坦蕩蕩地回望。
他這回可不是之前和風蕭見麵的那張臉,風蕭絕對認不出他來。
金九齡也跟著向上看,隻看見一位模樣年輕的公子爺。
公子爺正要往回坐,瞅見金九齡,停了停,吊兒郎當地坐回原位。
一上一下,距離相隔太遠,金九齡沒有認出司空摘星。但以司空摘星的易容水平,他便是站在金九齡麵前原地劈叉金九齡也認不出他來。
能被人□□的人大多數都是沒乾什麼好事的惡人,但也有礙了彆人路的倒黴蛋。
遊戲係統能查看任務目標的善惡值,晏遊好歹是經受過正經教育、當過守衛人民的大將軍的優秀人才,挑任務時隻挑善惡值為負的目標出手。
所以他認為風蕭雖然下手狠辣,但結的仇其實很少,更多的是宣揚“蠱師”的名號,刷了聲望值。
有人會因為風蕭狠辣的名聲而嫁禍於他,委實出乎他的意料。
風蕭一個殺手跑去和捕頭合作破案,不管怎麼看都是件頗為古怪的事情。
路上金九齡態度親和地問道:“不知該如何稱呼閣下?”
江湖中沒有任何人知道蠱師的名字,風蕭也極少對人說。
“風蕭。”蠱師說出這句話時十分順暢,仿佛說過成千上百次,麵無表情,“風蕭蕭兮易水寒的風蕭。”
黑龍寨少寨主的死因是中毒而死,死時口吐白沫,雙目圓睜,又因身上奇癢無比,渾身上下都是被抓撓出的印跡。山寨中的人已經替他清理過身體,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他看起來如同隻是沉睡了一般安靜。
風蕭在他棺前站定,黑龍寨的寨主第一次見到他,神色哀慟又憤怒,緊緊盯著風蕭,如果不是金九齡在中間站著著,他可能會拔劍直指風蕭,逼風蕭承認殺了他兒子的事情。
然而事實上風蕭根本不曾見過他兒子。
沒有拋給其餘人任何眼神,風蕭冷淡地指揮蟲子爬進棺材,將少寨主的屍身包裹的嚴嚴實實。
“你做什麼?!”
眾人大吃一驚,寨主越過金九齡猛地衝上來,手裡的劍正要指向風蕭,握劍的手腕一痛,長劍鐺啷落地。
色彩絢麗五彩斑斕的飛蟲從他腕上飛走,寨主手腕上轉眼間鼓起一個紅色的腫包。
風蕭冷冷斜他一眼:“不是要我協助辦案麼?這是請人辦事該有的態度?”
金九齡意識到什麼,不讓寨主去觸碰傷處,替他道歉,並問道:“這些蟲子能找到凶手嗎?”
風蕭一副厭煩的模樣,不答,但也是默認。
寨主手腕痛得厲害,額角止不住地冒汗,竟痛得險些站不穩,金九齡心裡更為忌憚,謹慎地道:“寨主並無惡意……還請閣下手下留情,他的手——”
風蕭道:“找到凶手後再說。誰敢打擾我就是他的下場。”
他目光冷冷地掃視在場的所有人,語氣中的警告之意十分明顯。
手腕腫起隻是外傷,風蕭還能做出更嚴重的事情。
其餘人紛紛噤聲,隻將和風蕭對話的希望寄托在金九齡身上。
少寨主死後黑龍寨上上下下將山寨封鎖,凶手插翅難飛,所以風蕭的蟲子很快循著氣息找到凶手,風蕭慢慢踱過去時對方正被黑蛇纏住脖子,黑蟲在地麵圍守成圈,將他困在其中。
“……凶手是你?……你是誰?”
寨主十分茫然,對包圍圈中模樣陌生的青年毫無印象。
凶手在山寨裡似乎是極不起眼的人物,寨主和山寨中的高層人物沒一個認出他來,還是後廚燒火的大叔走出來,指出他是個搬柴砍柴的幫工。
他兩個月以前被收留進山寨裡,隱忍踏實,什麼活都肯乾,所以後廚的人才留下了他。
凶手模樣年輕,和死去的少寨主應當是同樣的年紀,被發現後一句話不說,陰沉的視線從麵前所有人臉上一一掃過。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風蕭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