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吟雪從未想到,自己也有被人奉為神明的一天。
他的血脈,一直被認為是不詳的,在凡世流浪的時候,他們叫他小怪物,衝他丟石頭,小孩排擠他,大人驅趕他,他其實什麼也沒做,隻是存在,就足以引起人們的恐慌和反感了。
後來拜入淩虛宮,情況也並沒有改善太多,除了玉衡峰的人,宮內其他弟子仍舊會用異樣的眼神看他,或畏懼,或鄙夷,或兩者摻雜……他總能毫不費力的察覺人們隱藏的惡意,就像他的血脈,總能毫不費力的引起人潛藏的惡意一樣。
然而今天,巨人們卻說,梅家人是神明在人間的化身,還奉梅氏純血為主。
大概塊頭大的,真的都不聰明吧,任誰都應該知道,和屍體怨靈沾邊的,都是不祥之物。
而梅家人,是血脈和屍體怨靈相通啊。
這不詳融在血肉裡,刻在骨髓中,生生世世與他相伴,他就是不詳。
梅吟雪沒有說話,沉默著來到安紓瑤身邊,把小姑娘擋在了身後。
他總跟在她身後,但是有危險時,又會擋在她身前。
見梅吟雪走過來了,巨人們高興壞了,他們還以為,漂亮的小不點兒是來找他們的:“小主人,跟我們回家吧,族長特意派我們過來接你。”
“對呀,你要是嫌在雪原裡寂寞,就跟我們回深淵住,深淵熱鬨著呢!”
“之前就有梅家純血來深淵住過,他可喜歡深淵了,還誇我烤的肉好吃!”
巨人們熱情的邀請著,然而這火一樣的熱情,卻化不開少年眸底的寒冰。
“不必了。”梅吟雪回頭,凝著身後嬌俏的少女,目光不自覺的柔和了些,“我已經到家了。”
有她的地方,才有家。
她是他的心之所屬,是他的……歸宿。
安紓瑤臉頰微微有些泛紅,她悄悄伸手,抓住了梅吟雪的手。
沒錯,他們已經到家了。
玉衡峰就是他們的家,師尊是大家長,師兄們是兄弟姐妹,除了缺個師母,什麼都不缺。
“到家了?”某個巨人一臉驚道,“難道這裡也屬於雪原?”
“笨蛋。”另一個巨人責罵他,“這裡沒有雪,肯定不是雪原。”
“咦,為什麼這裡不下雪?待在這裡好熱啊。”
安紓瑤:“……”這些巨人抓重點的能力,真是叫人捉急。
以及,最後說話的那個巨人,你和川哥一定很有共同話題。
這時,隔壁的山洞突然傳來了稚嫩的童音:“有人嗎——”
安紓瑤皺眉:這聲音有點耳熟。
“哎呀呀,差點忘了正經事了。”巨人拍著腦瓜道,“我們答應了要幫梅無塵測試小不點兒們,肯定是小不點兒們來了,小主人等等,我過去拍死他們。”
說著,兩個巨人轉身,一步就跨到了隔壁。
隔壁的山洞口,探出一個小腦袋來,很快又縮了回去。
雖然隻是一下,但安紓瑤仍舊看清了他是誰。
梅倦之!
永遠長不高的小卷子,居然選了泰山壓頂這道石門,安紓瑤捂住胸口,痛心疾首:師弟,你是有多想不開呀。
“喂——巨人前輩。”安紓瑤雙手做喇叭狀,對著走過去的那兩個巨人大喊,“那小孩也是梅家人,不要下狠手啊!”
隔壁,巨人已經把手伸進山洞裡,去抓梅倦之了。
聽到安紓瑤的喊聲,巨人一驚:“還有一個梅家人?”
這大塊頭真的不太聰明,他忘記了自己的手還伸在密道裡,一揮手,就又搞塌一個密道。
梅倦之剛好躲在密道裡,密道一塌,他跟磚石一起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男孩兒狼狽的慘叫著。
這對普通人來說,可能是必死無疑的險境,但對修士來說,根本不算什麼,隻要禦劍飛上來就好了,練氣階段的新人都做得到。
可梅倦之也不知道是被嚇傻了,忘記了禦劍,還是根本不會禦劍,他隻是慘叫,沒飛上來。
安紓瑤一驚,連忙使出羽鏈去救人。
銀白色的鎖鏈從少女袖中探出,勾住了小男孩兒纖細的腰肢,安紓瑤抓著銀鏈的另一端,輕輕一拽,把梅倦之撈了回來。
天權峰的會議室裡,峰主們看到這一幕,紛紛用餘光卻瞥梅無塵。
不久前的晚宴上,梅無塵那麼囂張的挑釁宋修遠,甚至還用激將法,逼宋修遠跟他賭,峰主都以為,梅倦之看著弱不禁風,但實力一定不容小視,否則梅無塵不會這麼囂張。
結果……就這?
彆說暴打巨人了,這小男孩兒連禦劍都不會,密道塌了以後,還得讓人宋修遠的徒弟去救……梅無塵他是腦子進水了嗎?居然覺得這麼個廢物徒弟,能贏已經修煉到元嬰期的梅吟雪?
峰主們參不透,但都大為震驚。
梅倦之得救,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安紓瑤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玉露,遞了過去:“嚇壞了吧?喝點玉露解解渴。”
梅倦之接過玉露,輕輕向安紓瑤答了謝。
“你也是梅家人?”巨人們好奇的圍了過來。
突然探過來一群巨大的腦袋,梅倦之嚇得一顫,玉露都打翻了,小男孩兒一臉驚恐,手忙腳亂的往後退。
“小卷子,彆害怕。”安紓瑤甜甜的笑著,“巨人們可喜歡梅家人了,你是梅家純血,他們不會傷害你的。”
梅倦之將信將疑,他抬頭怯生生的看了巨人一眼,又快速收回了視線。
竟連和巨人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這個小小不點也是梅家純血?”巨人們驚呆了,“這裡居然有兩個梅家純血!”
“太好了,族長知道後一定會很高興的。”
“小小不點,你會使用梅氏秘術嗎?用一個給我們看看。”
梅倦之似乎很畏懼巨人這種龐大的生物,儘管巨人們沒有惡意,他還是嚇得轉身就往山洞裡跑。
山洞裡,魔琴還在瘋狂的彈奏,陸在清邊吹嗩呐邊看戲,柏亞川舉著斬魔刀狂砍金佛。
“操!”赤|裸著上半身的少年忍不住爆了聲粗口,“這玩意兒怎麼砍不死?”
他扭頭看了懸崖邊的梅吟雪一眼:“雪兒,不過來幫幫忙嗎?”
聽到喊聲,梅吟雪回頭,淡淡的瞥了柏亞川一眼:“你砍得不是挺開心的麼?”
柏亞川梗住:好無情!好冷漠!
果然還在記恨衣服的事。
“起初是很開心,但現在已經開始無聊了。”柏亞川大喊著,他扭頭看了懸崖這邊一眼,目光裡全是羨慕,“我也想過去跟巨人們玩兒啊啊啊啊啊!”
這些巨人,好大,好強,好壯……他喜歡!
跟他們掰手腕,一定很爽。
“打倒金佛你就能過來了。”梅吟雪收回視線,並不打算去幫柏亞川。
還裸著上本身,果然還是讓佛祖一掌拍死他算了。
躲進山洞的梅倦之,聽到了柏亞川的求助,他黑葡萄般的眼珠亮了亮。
小男孩兒彎下腰,躲過半空中漂浮的鬼魅,向著古箏爬去。
“小不點兒,你過來乾什麼?”柏亞川發現了正朝著他爬過來的梅倦之,頓時怒了,“快躲開!這裡很危險!”
梅倦之卻不聽,悶頭繼續爬。
柏亞川氣得不行,這金佛十分難纏,他可沒精力再去保護梅倦之。
一旁吹嗩呐的陸在清似乎發現了什麼,然而他正在吹嗩呐,沒辦法明說,隻能不住的給柏亞川使眼色:古箏!古箏!讓那個小不點去毀了古箏!
現在,魔音被陸在清的用保護音符抵抗著,金佛有柏亞川對付,梅倦之剛好趁虛而入,毀了古箏。
但柏亞川完全沒有接收到陸在清的信號,他甚至連看都不屑得往陸在清這邊看!
陸在清氣急,沒辦法,隻能掐了個法咒過去。
漆黑的半空中驟然燒起一團紅色的火焰,火焰形成了三個大字:砸古箏。
柏亞川如夢初醒:對啊!小不點兒爬過來,剛好把古箏砸了。
此時,梅倦之已經爬到古箏下了。
柏亞川大喜,連忙衝梅倦之喊道:“砸古箏!玉清峰的小不點兒,快把古箏砸了。”
梅倦之抬頭看了柏亞川一眼,又扭頭看了看古箏,並沒有照做。
他重新低下頭,匍匐著縮成一團,不曉得在乾什麼。
“喂,小不點,你搞什麼呢?”柏亞川氣急,“快把古箏砸了啊!”
梅倦之還是不理他,柏亞川快要氣炸了:這小家夥兒怎麼回事?聽不懂話嗎?還是嚇傻了?
傻也彆在這兒傻著呀,這裡很危險。
柏亞川無可奈何,正想叫安紓瑤過來幫忙,這時,地麵上刻著的金色陣紋突然轉動了起來,地上的石塊也跟著一起動,陣法正中間出現一個小孔,一枚金色的陣眼石緩緩升了出來。
梅倦之這才終於起身,伸手把陣眼石拿走了。
陣眼石一離位,金佛瞬間消失了,金色的陣紋也黯淡了下去。
柏亞川一刀砍了個空,頓時滿頭問號:……剛才發生了什麼?
他打敗金佛了?
怎麼打敗的?怎麼贏得這麼莫名其妙呢?
柏亞川是直腦筋,想不通就不想了,魔琴還在響,他舉起斬魔刀,準備一刀砍了這鬼琴,結束這場考核。
梅倦之卻突然撲了過來,擋到了古箏前麵:“彆砍!”
柏亞川皺眉:“讓開!”你不砸,還不讓老子砍?
“師兄,琴是引子,不能砍。”梅倦之輕聲道,他指了指地上雕刻的陣紋,“這地上有兩個陣法,互相交錯,很是複雜,古琴是引子,也可以叫□□,你每攻擊一次古琴,就會激活一個陣法。”
“剛才我破的,是金佛陣,也叫我佛慈悲,還有一個陣沒破,據我觀察,應該是奇門遁甲一類的陣法,一旦陣法被啟動,會出現各種機關,非常凶險。”
柏亞川是純戰鬥係,對理論知識一竅不通,但他並不是個自大的人,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短板在哪裡,對於自己搞不懂的,他也樂意聽同伴安排。
“那要怎麼辦?”柏亞川低頭問梅倦之,“總不能讓這破琴一直響吧?”
師兄肺活量撐不住啊!
梅倦之比柏亞川挨一大截,柏亞川看梅倦之時,隻能低頭俯視,可他目光裡並沒有任何輕蔑的意味,他甚至覺得梅倦之很厲害,小小年紀,居然懂這麼多。
梅倦之和柏亞川對視了一眼,然後快速移開了目光,他似乎有些害羞,耳朵微微泛紅:“古琴之所以會自己彈,是因為有人在上麵施了咒,破咒就可以了,很簡單。”
他指了指古琴側麵的某個位置,柏亞川這才發現,琴側麵刻著咒紋一樣的東西,那咒紋微微發著金光。
梅倦之取出改符紋專用的篆筆,在那咒紋上添了兩筆,咒紋很快黯淡了下來,瘋魔的琴音也終於停了。
“不錯啊,小不點兒。”柏亞川驚喜道,他伸手揉了把梅倦之柔軟的小腦袋,笑著誇他,“挺厲害的嘛。”
吹了半天嗩呐的陸在清終於能鬆口氣了,他放下嗩呐,也對著梅倦之伸出了大拇指。
嘈雜的山洞突然安靜了下來,安紓瑤好奇的回頭:“欸,川哥,你打敗金佛了?”
“不是我打敗的,是小不點兒打敗的。”柏亞川指了指梅倦之,毫不吝嗇的誇道,“他好厲害啊,一眼就看出來地上有兩個大陣,而且他不僅發現了,隨隨便便畫了兩筆,就把陣給破了,我都看呆了。”
安紓瑤睜大了杏眼兒,驚訝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