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裡歎了口氣,不過還是歡迎人才的投奔,笑著道:“能得兩位相助,是我之幸事。”
見元裡收下了這兩個人,老奴才道:“元公子,將軍不日便要回邊疆了。屆時,府中便拜托您了。”
元裡立刻轉身看向他,“楚賀潮要回去了?”
老奴點頭應是。
元裡的表情變得微妙。
楚賀潮連泥地裡的一個銅板都要撿起來,因為懷疑他和那批貨有關硬是跟了他好幾天。結果現在連糧都沒要到,就準備走了?
這裡麵說沒古怪他都不信。
這更加讓他確定,亂世即將到來了,所以楚賀潮才要在徹底混亂之前離開洛陽這個大染缸。
他不動聲色地問:“將軍已經將軍餉要回來了嗎?”
老奴道:“北疆有急情傳來,將軍準備提前回去。至於軍餉,將軍已經求來了一部分。”
楚明豐一死,楚賀潮便再次上書問天子要糧。天子應當也對楚明豐的死感到滿意,也或許還有幾分可惜,這一次給糧給得分外痛快。但因為朝廷財政的問題,這一批糧最多隻能撐三個月。天子似乎準備秋收後收上賦稅再給北疆下半年的糧食。
楚賀潮沒說什麼,帶著糧就準備走人。
元裡不得不讚上一句這兩兄弟夠狠。
表麵看上去,朝廷隻給了三個月的糧打發楚賀潮,楚賀潮著實太過委屈。但實則亂世將至,一旦天下亂起來,各地都會擁兵自重,拚命屯糧留作己用。朝廷本身就已貧困,到時候自顧不暇不說,他們回頭一看,發現還把僅剩的糧都給了楚賀潮,這不就是損自己之糧,補他人之庫嗎?
那個時候,建原帝恐怕要後悔死了,他彆說再去關注幽州與邊疆了,隻怕連中央軍五大營中的這一萬多人都養不起了。
元裡忍不住悶聲笑了。
夠壞,他喜歡。
這麼一看,楚賀潮還是現在走了好。亂世之前將糧食運回北疆,到時候哪怕建原帝後悔了想要將糧食要回來,也無能為力了。
元裡心中有些豔羨。
如果可以,元裡也想要儘早脫身。亂世將臨,找個遠離京都的地方屯兵屯糧才是正道。俗話說得好,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
但他身為楚明豐的“妻子”,在楚明豐剛死之後是怎麼也無法拍拍屁股就跟著小叔子離開的。更何況元裡還未立冠,還未出仕。對天下人來說,他元裡屁都不是。沒個正兒八經的舉孝廉出身,還想要和各位群雄在亂世並肩而立?
說笑呢吧。
元裡需要做的,就是留在洛陽穩住後方,斂財屯糧,等待兩年後立冠出仕,正兒八經地站在政治大舞台之上。
想到這裡,元裡也不再可惜。他笑著點頭,“那我便去給將軍準備準備送行的東西吧。”
元裡將鄔愷與劉驥辛安排在了聞道院,吩咐林田好好照顧他們之後,就去準備給楚賀潮的東西。
很快,就到了楚賀潮出行的那一天。
騎兵和大軍糧食已運到洛陽城外。楚賀潮和楊忠發又穿上了他們來時穿的那身風塵仆仆的盔甲,他們坐在高頭大馬之上,經過一個月的休養生息,這一匹匹戰馬洗去了血跡和塵土,蠢蠢欲動地刨著地麵,想撒開蹄子就跑。
冷色的盔甲刀槍閃著鋒利的寒光,楚賀潮穿上盔甲之後更顯高大冷厲,威勢駭人。他牢牢牽住韁繩,繩子在他手掌之中纏繞了幾圈,殷紅的披風托在馬背之上,楚賀潮側身看著王府門前的眾人。
太陽從東邊冒頭,讓這一群人斜斜投下肅殺的影子。
剛剛送走了一子,又要送走二子。楊氏低頭擦著眼角,強撐著露出笑顏,“辭野,你要多加小心,一路平安。”
楚辭野低頭看著她眼角的皺紋和鬢角的白發,薄唇緊抿,忽然俯下身子,陰影投下,凝視著楊氏低聲道:“母親,不如您和父親跟我一同回到幽州。”
楊氏毫不猶豫地道:“不,豐兒死在這裡,我怎可拋下他去往幽州……”
這句話說完,楊氏才反應過來,眼神閃躲地避開了楚辭野的視線。
楚賀潮一動不動。
在元裡以為他被楊氏的話傷透了心時,楚賀潮才緩緩直起了身,麵上的神色變也未變,平靜地朝元裡看來。
眼神古井深潭般幽靜。
元裡收回心神,對他抿唇一笑,“將軍一路順風,我為將軍準備了不少東西,將軍經過汝陽縣時便能看到,想必將軍能夠用得上。”
楚賀潮問:“什麼東西?”
元裡笑得神秘,“將軍看到便知道了。”
楚賀潮摩挲著韁繩,忽然問道:“嫂嫂想在洛陽多待上幾年?”
元裡頷首,“沒錯。”
楚賀潮突然笑了,這個笑意難得沒有冷嘲之意,他慢條斯理地說著,“可是,我卻覺得我還差一樣東西,嫂嫂沒有給我帶上。”
元裡沉思良久也沒想出來沒帶上什麼,他困惑地問道:“將軍,是什麼?”
春風忽地襲來。
簌簌風聲吹起衣袍,鼓起將軍猩紅披風。塵土迷眼,元裡的長發被後風猛得吹向身前,他閉上眼睛,任由黑發與束帶拍打在臉側。
但下一刻,腰間忽然纏上來了一根粗黑的馬鞭。陰影遮擋,有力結實的臂膀俯下,元裡一陣天旋地轉,忽地鼻尖抵住了堅硬的胸膛。
馬匹忽然興奮地撕叫一聲,抬蹄子就跑。
劇烈的顛簸傳來,男人身上的戰場沙塵味跟著傳來。
楚賀潮雙手圈過元裡,像鐵牢一般讓元裡無處可逃。
“嫂嫂,”炙熱的呼吸打在元裡頭頂,“不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