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忠發丟的貨,元裡確實不知道在哪。
托楚賀潮步步緊隨的福,他雖然懷疑汪二和那批貨可能會有關聯,但根本沒有時間來查證是否如實。
“楊忠發丟了什麼貨?”
元裡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柔和,合著雨聲,如泉水入春溪,“將軍與楊大人總與我說丟了批貨,但是貨是什麼時候丟的,怎麼丟的,貨物又是什麼,卻一概沒有告知我。楊大人說這批貨是軍餉,按我朝律法,盜劫軍餉、攔截加急信件乃是死罪,甚至會株連九族,連累旁人。我實話實說,將軍,我沒有那麼大膽子派人截取軍餉。”
元裡歎了一口氣,“將軍既然軍餉被偷,怎麼不上報朝廷,帶著兵官大肆搜尋?”
這正是元裡想要瞞著楚賀潮獨自去見汪二的原因。
如果汪二真的帶著災民劫持了軍餉,那必然就是死罪,甚至連收留災民的元裡一家人都會受到牽連。
但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可楚賀潮卻偏偏選擇秘而不發,暗中探查。
要麼他是確定截貨的人與元裡相關,看在元裡是他“嫂嫂”的份上,他才選擇如此低調行事。
要麼就是這一批貨物根本就不是什麼軍餉,且來路不明。哪怕是楚賀潮,也隻能窺間伺隙。
按照楚賀潮這冷酷無情的脾氣,怎麼看怎麼都像是後一種。
元裡甚至升起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楚賀潮沒準也是和那些災民一樣,是準備做一次搶走這批貨充作軍餉的土匪行當!
狹窄的小木屋中,角落屋簷漏著雨水,滴答滴答。
元裡看不清楚賀潮是什麼表情,寂靜之中,男人的手指好似在輕輕敲著大腿,思索著他所說的這些話。
良久,楚賀潮終於開了口,他淡淡地道:“那批貨是古董字畫,黃金絹布。”
這絕對不會是正常的軍餉,楚賀潮告訴元裡這句話,相當於已經承認那些災民非盜劫軍餉了。
元裡微不可見地鬆了口氣,更加從容,“我想問一問將軍,這批貨若是運到北疆,能供北疆十三萬士兵多長時間的口糧?”
楚賀潮道:“勒緊褲腰帶,夠吃兩個月。”
“那兩個月後呢?”元裡追問。
楚賀潮冷聲,“我回洛陽便是為了軍餉而來,朝廷即便是拖,也不會再拖兩個月。”
元裡步步緊逼,“如果朝廷當真不撥糧呢?”
楚賀潮冷笑一聲,剛想要說些什麼,又聽元裡道:“或者是撥了糧,卻又隻有以往軍需的三四成呢?”
楚賀潮沉默了。
“將軍,您身處北疆,比我知道千裡饋糧的艱難,也知道後勤運輸補給有多麼重要,”元裡琢磨著從哪裡切入,一字一句都格外慎重,“前方輕型戰車數輛、重型兵車數輛,車輛盔甲都需要保養補給。軍隊十三萬戰士的口糧、器材物資的供應、軍官的用度,光這些每日就要耗費千金之數。”
元裡頓了頓,沉聲繼續道:“軍餉運送北方,兵器、車輛、紮營物資、牛馬草料……從裝車開始,一路運送的護送隊伍與馬匹牛羊等畜生同樣會耗費一部分的軍需,而送糧之路也並非一帆風順。車輛的損壞,馬匹的疲病,敵軍的騷擾,盔甲、箭弩、戟盾、蔽櫓都需要及時補充。最終運到軍前的軍需,至少要損失十分之六。即便一年隻為北疆送軍需一次,耗費也極為巨大。而這,還不包括各級官員一層層中飽私囊,以及軍需官監守自盜。”
最後一個字落下去時,元裡的聲音已經壓得極低,若不仔細聽,恐怕要被風雨所掩蓋。
楚賀潮眼中閃過驚異的光彩,他不由坐直了一些,在黑暗中沉沉盯著元裡的方向,“你怎麼知道這些。”
元裡把早已準備好的借口拿出來道:“家父為我請了一位並州老兵做武師父,他曾經做過千裡饋糧的護送隊伍。”
楚賀潮不知信還是沒信,“你想告訴我朝廷不會對我北疆的軍需如此上心?”
元裡忍著沒翻白眼,楚賀潮明顯是明知故問,“您覺得呢?”
楚賀潮笑了兩聲,含著嘲諷之意,沒有說話。
“將軍若是覺得朝廷會上心,就不會緊抓著那批貨物不放了,”元裡道,“您是位好將軍。可我要在這裡仗著嫂嫂的輩分說上將軍兩句。”
楚賀潮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聲,慢條斯理道:“嫂嫂請說。”
元裡咳了咳嗓子,就聽到男人拿起了杯子,喉結吞咽茶水的聲音接著響起。他本來就渴,忍不住跟著咽了咽口水,“將軍,勞煩遞給我一杯水。”
楚賀潮摸了摸桌上,整個桌上喝茶的隻有他用過的這個杯子。他隨便用壺裡的涼茶敷衍地洗了下杯子,倒了一杯水遞給了元裡。
等喝夠了水,元裡抹抹嘴,擺正長輩姿態,“將軍,你如果沒有做好以後的打算,就算找到了那批貨也隻是拆了西牆補東牆。如果這批貨充作軍餉用完了,之後還是不夠,將軍還準備再搶一次嗎?”
“嫂嫂說得是,”楚賀潮難得很有耐心地擺出了洗耳恭聽的姿態,“弟弟愚笨,嫂嫂可有妙計?”
元裡沒說有還是沒有,而是改口問楚賀潮楚王封地在哪,食邑多少戶,一年能生產多少稻穀。
楚賀潮吐出兩個字,“幽州。”
元裡眼眸倏地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