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了吸鼻子,鼻梁的酸軟逐漸過去之後,眼裡的水汽頓時消失的一乾二淨。元裡又揉了揉鼻梁,低頭呸了兩口血沫,實在忍不了嘴裡的血腥氣,轉身快步回到聞道院漱口。
傍晚。
楊氏派人來叫元裡用膳,元裡到達大堂時,裡麵已經做好了兩桌人。
正中一桌坐著的正是楚王與楚賀潮兩人,另外一桌則用山水屏風隔開,坐著的是以楊氏為首的三位夫人以及三位年齡各不相同的楚家小姐。
元裡隻看了一眼便規矩地收回了眼睛,在楚王的招呼下坐在了他的身邊。
在元裡對麵,楚賀潮正低頭晃著茶碗,寬肩脊背挺得很直,長腿快要橫跨整個桌底,聽到元裡的動靜,懶洋洋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還含著戲謔的嘲弄。
元裡嘴角抽動。
他實在不知道楚賀潮腦補了什麼,自己的手臂被他磕破了一塊皮,還有臉在這裡嘲弄他?
楚王是個武夫,行事也是武夫的直爽魯莽,見人齊了,直接招手道:“趕緊上菜,老夫快要餓死了!”
元裡聞言,歉意道:“王爺,都怪小子來晚了。”
“裡兒,這事不怪你,”坐在另一側的楊氏輕描淡寫地道,“都是管家的人辦事不力,忘了咱們府中的大公子昨日已成了親,咱們府也多了一個名正言順的主子。沒派人及時通知你,你自然來得遲了。”
她身側的趙夫人臉燒得通紅,半是抱怨半是委屈地道:“夫人,我這幾日實在忙暈了頭,咱們晚膳的時辰都是定好了的,我真是忘記還有元公子不知道了。”
“你這幾日確實勞累頗多,”楊氏轉頭看向她道,溫聲道,“正好豐兒也娶了夫人,之後的管家之事便交給裡兒,你和我一起享著清閒吧。”
趙夫人一驚,“夫人!”
元裡又不是真的楚明豐的媳婦,自身也是外男,她好不容易趁著楊氏照顧楚明豐的時候掌握了管家權,怎麼能甘心就這麼送出去?
她立刻提高聲音,“王爺,您——”
楚王不耐煩地道:“就按夫人說的辦。”
趙夫人噤聲了。
無辜被卷入進來的元裡苦笑道:“夫人,我並不適合……”
“裡兒,莫怕,”楊氏緩和了聲音,卻堅定無比,“你既已入了我們家,早晚都要學會這些,我陪著你一起,這些都簡單得很。”
對元裡來說,管理一個王府確實簡單,也算是另一種專業對口。
話都說到了這種程度,元裡隻能先暫且應下。楊氏不會不知道他和楚王府的交易,他需要上學,需要為官出仕,楊氏既然在明麵上這麼說,隻怕是借著他的名頭來拿回管家權。
楚王見話落一程,道:“動筷子吧。”
桌上菜肴豐盛,這時還沒有用鐵鍋炒菜的方法,飯菜多是用瓦罐蒸和煮,貴族世家者也會吃一吃烤食。
但無論是蒸、煮、烤,味道都差不多。因為調料稀少,基本隻有醬與鹽,鹽還泛著一股子苦味,所以處理食材的方法也都大差不離。
元裡剛來到這個世界時,一切都適應的良好,唯獨在吃食上習慣了許久。楚王府的飯菜和尋常的飯菜味道並沒有什麼出入,隻是因為材料的珍貴,處理得更為細膩而顯得適口一些,也算彆有一番美味。
尤其一道貊炙、一道肉羹,還有一道臘肉,此三樣味道極好,元裡也多吃了一些。
吃飯時,元裡也見識到了楚王與楚賀潮父子倆風卷殘雲的吃飯方式。
楚王吃飯從不講究貴族世家那一套,一碗粟飯合著肉三兩口便卷入肚中,再讓仆人接著盛飯。而楚賀潮看著慢條斯理,動作竟然不比他的慢。
他們父子倆是十足十的葷口,筷子飛速,菜碟轉眼就隻剩了盆底。
在他們兩個人的身邊,元裡因為發育期而比常人大上一些的胃口,竟然也顯得稀鬆無常了起來。
一頓飯吃到七七八八時,楚王才放慢了速度,有心思說話了,“元家小子,你可曾見過我大兒子?”
楚賀潮安靜地吃著飯,宛若沒有聽見。
元裡搖頭:“我至今還未曾見過大公子。”
楚王摸著胡子,蒼老麵上有慈愛悵然交織,“他身體不好,自從病倒之後更是沒有出過院子。你若是有空,不妨多去他那裡看一看。豐兒喜歡和年輕人說話,他那裡也有不少經書可看。你們讀書的,知道經書有多麼珍貴,我也不再多言。昨日,我已經為你討到了入學國子監的名額,在你入學之前,多去看看他那裡的經書,隻會對你大有利處。”
元裡認真地聽完,淺淺一笑道:“小子省得。”
屏風另一旁的楊氏笑著問道:“裡兒,這頓飯你吃的如何?”
“夫人,我用得很好。”元裡輕輕放下了碗筷,身旁立刻有奴仆送來了溫熱的巾帕擦手。
“那便好,”楊氏舒展眉眼,“明日便是你回門的日子,我已為你準備好了東西。豐兒無法陪你回到汝陽,便讓辭野陪你回去一趟吧。”
元裡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辭野說的是楚賀潮。
他眼皮一跳,當即果斷拒絕道:“將軍昨日才風塵仆仆回來,這兩日應該好好休息才是,哪能讓他再陪我辛苦一回?洛陽到汝陽不過之地,我一人回去便好。”
楊氏不讚同道:“這可不合規矩。”
楚王哈哈大笑地指著楚賀潮道:“你莫要擔心他,這小子身體壯實得很!千裡奔襲也隻給他一夜便能緩得過來,閒著也是閒著,他既然叫你一聲嫂嫂,你就儘管使喚他!”
楚賀潮表情冷然,變也未變。
楚王與楊氏兩人,對待楚明豐和楚賀潮的態度相差極大。
不過也是,長子身體病弱又足智多謀,自然會讓父母更憂心一些。
元裡默默期待著楚賀潮能夠拒絕,“將軍應當有事,不便與我同去汝陽吧?”
楚賀潮抬起頭,眼眸深沉,唇角壓了壓,又忽然笑了,弧度冷冽,“巧了,我早就想去一趟汝陽縣了。”
整個過程中,他都很平靜。
在這個世道想要活下去,想要一步步站穩腳跟,實現自己的目標,不殺人不行。
隻是重傷幾個該罰之人而已,他們的慘叫、鮮血,完全不足以撼動元裡的意誌。
下午,元裡便準備和楚賀潮回縣令府。
臨走時,他將汪二叫到麵前,問道:“你的友人們傷勢很重,即便他們得到了醫治也會失血而亡,你會因此而埋怨我嗎?”
汪二心神一緊,連忙抱拳表示忠心,“大公子說的哪裡話?我汪二知道是非對錯,他們忘恩負義在先,我沒有這樣不忠不義的朋友,他們就算死了也不足惜。”
元裡審視地看著他。
在他的目光下,汪二竟然冒出了一頭細密的汗珠,手心也因為緊張而變得滑膩。這樣的感覺,甚至比他當初截殺那狗官財物時更為忐忑。
片刻後,元裡收回了眼神,揚唇笑道:“汪二,你忠肝義膽,有俠義之心。我身邊正缺少你這樣的有識之士,不知道你是否願意跟在我的身邊?”
汪二一愣,隨即便是大喜,剛剛的緊張全被喜悅衝走。他強忍住欣喜,竭力鎮定地道:“我自然願意追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