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賀潮伸手抵住了木門。
他異常修長的手指一下下敲著木門,聲響如鼓點般令人緊張急促。
“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麼?”
楚賀潮高大的身軀彎著,隔著門縫與元裡對視,令人不適的雄性氣息侵略而來,“嫂嫂。”
他下巴朝元裡身後的木箱子上揚了揚,“沙盤。”
元裡也不再作弄他,豪爽地讓兩個護衛將木箱子抬給了楚賀潮。
楚賀潮語氣緩和,“多謝嫂嫂。”
他現在倒是覺出來元裡的好了。
雖然元裡與那批貨物的關係仍存疑點,但有這樣一個能拿出沙盤、對行軍了然於心,還能將農莊治理得井井有條的嫂子,無疑比那批貨物的價值更大。
楚賀潮眼中一閃,令人抬著箱子離開。
*
之後每日,元裡都準時去往歐陽廷府中學習。
歐陽廷不僅教元裡五經史書,還訓練了元裡上戰場殺敵的功夫。元裡學習得很勤奮,每日天不亮就趕來了歐陽府,待太陽落山後再大汗淋漓地回到楚王府,從沒在歐陽廷麵前抱怨過一個苦字。
歐陽廷雖然麵上沒說,但心中對元裡極其滿意,沒過幾日,他已經將元裡當做自己子侄般看待。
且元裡資質非凡,遇事冷靜果敢、心有成算,歐陽廷覺得,元裡以後未必不能位列三公內閣,成為一代名臣。
若是元裡當真有如此作為,那他們師徒倆便是一門兩公,這傳出去就是一則令人羨豔的佳話啊。
正是因為抱有這種期待,歐陽廷在教導元裡時更是嚴肅萬分,乃至歐陽廷的夫人呂氏都有些看不過去,經常派人來送些水果吃食。
沒過幾日,除了要在歐陽廷這裡學習,元裡也要去國子學讀書了。
在去國子學的前一天,元裡正要去歐陽廷府上時,楚明豐忽然派人給元裡送來了一封書信,讓元裡將這封書信代為轉交給歐陽廷。
元裡就把信交給了歐陽廷,歐陽廷看完之後手指一顫,他沉默良久,對元裡道:“你白日要在國子學中學習,下學後已沒有時間來我這裡。這樣吧,你每旬休沐,再來我府中跟我學習,其他時間就不用來了。”
“老師,不必……”
元裡正要拒絕,但看著歐陽廷肅然的神色,他還是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弟子明白了。”
次日,元裡便去了國子學。
詹少寧也在國子學中,元裡一入國子學,他便極其熱情地將元裡介紹給了其他人。元裡出身不好,但背靠楚王府,又有詹少寧的看重,自身也格外豪爽大方,忠義兩全,倒是混得如魚得水,短短幾日內便結交到了幾位人品不錯的友人。
尤其是在知道他師從歐陽廷後,國子學中來找他結交的人更多了。
連詹少寧都備為羨慕,“歐陽大人很少收徒,元裡,你可要珍惜這段師徒情誼。不過你這麼厲害,拜歐陽大人為師也不足為奇,那些嫉妒你的人可比不上你一二!”
又語重心長地道:“但他們結交你不是真正想和你做朋友,而是想要借你的人脈與大儒名臣結交,你可千萬不要被他們給騙了。”
元裡哭笑不得,他自然知曉這個道理,但還是感謝詹少寧的提醒,之後又被詹少寧磨的同意給他做一個沙盤。
然而沒過多久,元裡便聽聞歐陽廷上書天子,卻惹得天子大怒,被罷黜司空之職,貶為徐州刺史的消息。
元裡聽到這個消息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他大驚失色,匆匆告了假跑去歐陽府,還沒到府門前,就見到歐陽府前已經停了數輛馬車,仆人來來回回往返於馬車與府中,正在搬著東西,一副人走茶涼之態。
元裡心裡一沉,快步走進歐陽府中找到了歐陽廷。歐陽廷正坐在客堂前的台階上,衣袍淩亂,頭發不整,悵然地看著一院匆忙搬著行李的仆人。
有幾個空罐子從仆人懷中掉落,叮叮當當地在地上滾了一圈,怎麼看怎麼寥落。
“老師,”元裡眼中一酸,忍不住道,“怎麼這麼突然……”
“裡兒,你來了。”歐陽廷回過神,看向了元裡,他苦笑道,“也不算多麼突然,我早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
他讓元裡來他身邊坐下,師徒兩人一起看著吵鬨的場麵,半晌後,歐陽廷才道:“如今宦官當政,迫害朝臣。天子隻圖享樂,天下萬民陷於水火之中,這天下,隻怕一日要比一日亂。”
他的聲音蒼老無力,隻有元裡能夠聽到,也聽明白了歐陽廷語氣中的蒼涼和無可奈何。
歐陽廷道:“你可知我為何會被罷黜三公?隻因為我帶頭上書請天子為北疆撥下軍餉,天子不願,我忍不住爭辯幾句,這才惹怒了天子啊。”
說著,歐陽廷已經是老淚縱橫,“罷黜我隻是一件小事,北疆軍餉卻是一件大事。北疆之外,蠻族對我北周虎視眈眈,鮮卑匈奴狼子野心。北疆可是我北周最為重要的最後一道防線啊,哪怕宮殿不建、徭役增加,也要先把北疆十三萬大軍的口糧供出來。可恨那群宦官卻遮住了天子的雙眼,他們蒙蔽了天子,用讒言誤導了天子。這群宦官究竟知不知道,一旦沒了北疆邊防,那便是亡國之災!”
歐陽廷恨恨拍了拍大腿。
“老師……”元裡歎了口氣。
建原帝哪裡是被宦官所把控,他分明是自己不想撥糧。隻怕歐陽廷心中也明白,卻不肯承認天子如此無情和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