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裡道:“為了出仕為官。”
張良棟並不喜歡滿心功名利祿的人,但元裡回答得卻很坦誠,他的眼神清亮,乾乾脆脆。張良棟非但沒起惡意,反而喜歡他的誠懇,繼續問道:“那你想要做什麼樣的官?是位列三公內閣,還是地方官員?”
元裡抿唇一笑,“我想要做保家衛國的官。”
張良棟皺了皺眉,“你想入軍隊?”
元裡點了點頭。
張良棟歎了口氣,有些不喜年輕人的好高騖遠,“你可知道帶兵有多難、軍政又多麼繁雜?我問你,你可知道軍法怎麼製定?如何讓士兵信服於你聽從你的指令?一個萬人軍隊需要多少馬匹、車輛?他們每日又能吃掉多少糧食?盔甲、箭弩、戟盾、蔽櫓又該如何計算?若是遇上敵人、暴雨、山崩、地陷又該如何處置?軍中獎懲又該以何為準則?”
這一個個的問題問下來,張良棟的語氣越發逼迫和嚴肅。詹少寧被繞得頭都暈了,緊張得鼻尖冒汗,他不敢抬頭去看張良棟,低著頭用餘光瞥了元裡一眼,在心中直搖頭。
大兄弟啊,好好的你說什麼大話啊,看,太尉大人都生氣了。
張良棟倒是談不上生氣,他見過太多急於求成的人,隻是先前對元裡有諸多好感,此時難免有些失望,“這些你都不懂,何談保家衛國?”
元裡沒有生氣,他平靜地道:“正是因為學生不懂,所以才要老師教導。但您所說的這些,學生並非不會。”
張良棟一愣,歐陽廷和詹啟波也不由露出了意料之外的神色。而此時,元裡已經開始條理清晰地回答張良棟之前所提出的問題。
“若是遠征,則有五難。一是辦馬難,二是辦糧難,三是行軍道路難,四是轉運難,五是氣候難。*無戰時按每人每日四兩發糧,有戰時按每人每日六兩發糧,士兵消耗越多,人數越多,糧食用得越快。即便沒有敵人可打,每日的行軍、安營紮寨、挖渠建塔同樣會耗費許多力氣,如果士兵吃得少,連拿起刀和盾牌的力量都沒有。因此,在行軍前備好足夠的糧草,計算上人與馬匹必備的消耗,這是極為重要的條件。至於軍法與獎懲,同樣至關重要。令行禁止,賞罰分明,使軍令能夠通達而順暢,‘勇者不得獨進,怯者不得獨退,此用眾之法也’*,這便是軍隊的團結一致性,也是取勝的關鍵。然而許多將軍可以做到令行禁止這一點,通達順暢卻是自古以來行軍作戰的難點……”
元裡說得很慢。
他需在心中構思著措辭,再一一說出來,這樣慢條斯理的速度反而給了旁人理解他的話並跟上他思維的時間。
張良棟已然是一臉驚愕,歐陽廷也不遑多讓,他雙目緊緊地盯著元裡,時不時露出或沉思或恍然大悟的表情。即便是對遠征軍了解並不多的詹啟波,也聽得連連點頭。
楚賀潮眼皮半垂,靜靜聽著。
詹少寧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元裡。看到幾位大人的表現後,他努力鎮定下來,想要跟上元裡說話的思路,但卻極其勉強,聽得半懂不懂。等到最後,詹少寧也不為難自己了,他佯裝能聽懂的樣子,彆人點頭他也點頭,看著元裡的目光滿是敬佩。
即使他聽不懂,他也能看出元裡對行軍一事了如指掌,才能夠出口成章,且句句有理可尋。
“……若做到如此,長此以往,那便可以獲得更大的勝利了。”
元裡說完後,抬頭一看,就對上了數雙火熱的眼睛,差點把他嚇了一跳。
但他很快反應了過來,這眼神他很熟悉,就是見到好苗子時迫不及待想把人搶走的眼神。
張良棟幽幽長歎了一口氣,心緒複雜萬千,“我不如你。”
元裡連忙說不敢,心中有些慚愧。
他的這些知識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獲得的,是後世的總結和分析。和這些大儒相比,他相當於是作弊。
歐陽廷目光灼灼,“你所言有理有據,令我也醍醐灌頂。隻是不知,你於兵法一道可有研究?”
元裡想了想,“略知一些。”
歐陽廷立刻看向楚賀潮,“楚將軍乃我北周戰神,戰功赫赫,帶兵一絕,可否請將軍與元郎手談一番?”
楚賀潮似乎就等著這句話一般,乾脆利落地同意,“可以。”
歐陽廷立刻讓人準備棋局,想要以棋子為兵,以棋盤為戰場讓元裡與楚賀潮廝殺上一盤。但元裡並不擅長下棋,他叫停了歐陽廷,轉身吩咐了林田幾句。
林田匆匆離去,不久後,他帶著兩個元家護衛回來了。
兩個元家護衛合力抬著一個箱子,到了涼亭前,他們將箱子放下,取出了裡麵方方正正的沙盤。
甫一見到沙盤,歐陽廷便“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沙盤被放到了涼亭石桌上,護衛取來清水,小心翼翼地填滿了沙盤上的河流。
頃刻間,山川河流,城池叢林栩栩如生,山脈懸崖一眼看去清清楚楚,全納於眼下。
歐陽廷激動得胡須亂顫,“這是什麼?”
“沙盤,”元裡言簡意賅,“學生得閒時候做出來的東西,這沙盤中的地勢正是汝陽縣的地勢。”
張良棟倒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撫摸上了沙盤,喃喃道:“竟然能夠如此逼真……”
在所有人目光凝聚在沙盤上時,元裡拿出了三麵不同顏色的小旗幟,“將軍選一麵顏色,代表自己帶領的軍隊,我們便在沙盤上來上一局吧。”
詹少寧一看還有多餘的旗幟,立刻興奮地道:“我也要!我和你們一起!”
三麵旗幟放在了三個人的手中,詹少寧選擇了守方,將軍隊安置在了城中。楚賀潮要了攻方,而元裡則要了江河以南的山脈平原。
張良棟三人不由走到桌邊,湊近去看。
城中糧食充足,詹軍依托結實的城牆死守,楚軍強攻無效。詹少寧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就知道守城容易攻城難,楚軍軍馬雖多,但糧食卻不多,隻要他守好城,誰也贏不了他!
但很快,楚軍便換了另外一種方式,不斷從東西南北四麵騷擾城池,詹少寧焦頭爛額,忙得手足慌亂。等他反應過來之時,楚賀潮已經引江水灌入城中,不久之後,汝陽城便被江水浸壞,城牆失守,詹軍滅亡。
“哎呀,可惜了!”張良棟急得拔掉了幾個胡子,恨不得自己頂上,搖頭歎氣道,“他那是聲東擊西啊!”
詹少寧沮喪地垂著頭退出了戰局。
楚軍占領了城中,將詹軍的糧食和士兵全部拿來補充了自己,休養生息後,便準備出征討伐元軍。而在他們兩軍對戰之時,元裡已經依托地勢開始屯田種糧,建設新的城池了。
兩軍在大江兩畔相遇,楚軍多次挑戰,元軍按兵不動。因為士兵不善水戰,楚賀潮無法硬過江河,他皺眉,直接兵分兩路,從後方山脈偷襲元軍後方。
但這一偷襲,卻中了元軍的上屋抽梯、暗度陳倉之計。
元軍早已兵分三路,等楚軍一有動作之後,便立即行動了起來。一路詐敗,將後方入山的楚軍引到山穀之中,用巨石堵住了前後兩方出路,活活將這部分的楚軍困在了穀底。另一方則用山中所伐樹木建造的船隻偷渡過江,燒了汝陽城中楚軍所剩糧草。
等楚軍反應過來之時,他已經沒了糧食供給。且一半士兵被困於江水一側,另一半士兵被困於山中,長此以往,楚軍隻會被活活拖到餓死。
元裡抬頭,朝著楚賀潮抿唇一笑,“將軍,我兵法不好,隻好從後勤方麵下手,慢慢拖死楚軍了。”
楚賀潮看著沙盤,放下了旗幟,忽然笑了,“嫂嫂厲害。”
這句話隻有元裡一人聽見。其他人還沉浸在精彩絕倫的過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