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原石篇(十二)
夏目羽久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那個夢漫長得就像在一條擁擠逼仄的腸道裡麵走動, 度過的每一秒都覺得空氣是溫熱的又渾濁的,頭腦跟著昏脹,腳步都是虛浮,雙手找不到著力點。這個夢與任何夏目羽久想不起來的記憶無關, 而隻是單純地重複在船塢裡麵發生的一切,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起初他的視角還是他最初自己的視角, 他從高處的集裝箱上一躍而下, 像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沙丁魚跟著一起擠進價值不到三百日元的罐頭裡麵裡麵。既然澀澤龍彥和陀思提到了「異能特務科」,口吻上也絕對是不安好心, 夏目羽久就不會讓人輕易逃開。
在人群之間升起一陣乳白色的濃霧。
那霧氣就像是從舞台乾冰煙霧機的製造出來的一樣,以強勢又突兀的姿態直接闖進修羅場的舞台的同時,頃刻間吞沒了現場數百人。而人連疑惑、驚奇、恐懼、掙紮、反抗的聲音也沒有, 瞬間蒸發消失, 仿佛那一瞬間, 是羽久掉進了另外一個世界。
而世界裡麵他遇到了一個和他外形一模一樣的人,隻是對方沒有五官,身上一身純白工作服, 頭上戴著一頂白色的帽子。在夢裡麵,夏目羽久似乎一直都是在和它對視,就是被吸入了漩渦裡麵, 無法從它身上移開視線。
像鏡子一樣自己對視自己的情形不斷地來回重複,夏目羽久反而出現了位置互換的情況。原本對視著的“人”穿著斑馬裝連體裝, 帶著廉價的小醜麵具,雙手拿著匕首與他對視。這個時候,一聲慘烈的叫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夏目羽久瞬間動了起來。但是很快地,夏目羽久就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並不受到自己的意誌所支配。因為當他麵前出現障礙時, 他本能地想要避開,但是身體直接撞了過去,一次,兩次,三次。夏目羽久所擁有的身體可以自由遊走在任何障礙物上,並且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到達了現場。
慘叫聲來源於身體正在不斷往外膨脹的中年男子,原本挺立的五官隨著時間慢慢變得平整光滑如紙。光是依靠肉眼判斷,就能知道對方即將要爆炸。夏目羽久的身體很快動了起來,在中年男子的口裡麵出現了一道詭異的紅光,直覺告訴他,關鍵在那道紅光裡麵。
但是這搶救時間到底是太短了。
在夏目羽久靠近之前,人體瞬間爆炸了,半空中隻懸著一顆紅色的晶石。這晶石並沒有原地消失,而是朝著集裝箱的某個位置顫動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像一顆流星一樣從自己麵前飛逝。於是,夏目羽久想也沒有想就直接飛撲上去。抓在手心裡麵的時候,夏目羽久沒留意,被那急於歸主一樣的晶石帶著走了好幾步路,於是,“夏目羽久”像是搶食一樣,怕手上抓不住,直接把晶石塞在嘴巴裡麵。
“喀嚓。”
“喀嚓喀嚓。”
“喀嚓喀嚓喀嚓。”
夏目羽久發現自己像是在嗑碎硬糖一樣地在吃晶石的時候,站在遠處的斑馬裝的人正在看著自己,似乎有話想要說。目光對視之間,彌漫的霧氣陡然消失,夏目羽久身子一輕,仿佛掉進了深淵裡麵。
這一次,夏目羽久也跟著掉進了黑暗裡麵。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窗外的陽光已經照著自己的床頭,迎麵一片燦然的金光。夏目羽久抬頭看了一下時間,是早上六點鐘。他身體確實休息不足,但是生物鐘讓他定時醒了。夏目羽久既然醒了,就乾脆坐起身,搖了搖自己的腦袋,便去洗漱間洗澡,順便理清楚現在最關鍵的事情。
昨天晚上確實發生了很多事情,像是才從丹尼斯了解到俄羅斯的連環殺人犯,就在當晚接觸到了俄羅斯案件的核心人員;五千億日元裝隨著新增的異能裝進了自己的口袋,那群人要怎麼發瘋一樣地開始搜尋拿走五千億的人,畢竟幾個黑幫成員都如此默契地聚集在一起,一定是有人暗中操作的。
而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晚上對著他開槍的人。
因為這個人是所有人裡麵意識最清醒的。
夏目羽久不得不說,這個黑幫社會真的是水深。彆說是昨晚從俄羅斯來橫濱的人知道這五千億的存在,想要另立新組織來捕捉異能者入坑;單是那個知道五千億日元的存在,卻完全沒有想過獨吞,反倒是以它為餌,設計所有橫濱黑幫組織的人入局,這個人的膽識、魄力和心計已經足夠讓人產生畏懼。
夏目羽久現在最該擔心的並不是各大黑幫成員可能回來搜捕他,而是「幕後黑手」正在盯著自己,哪怕不知道自己是誰,他的眼睛正盯著自己。夏目羽久也非常清楚,那個人就在港口黑手黨裡麵,很有可能就是森鷗外本人。
這件事得跟阪口安吾前輩說才行。
但這五千億不能給森鷗外。
夏目羽久清楚地看到,昨天晚上黑幫勢力的惡鬥犧牲的人數,其實都隻不過是森鷗外來操控局麵的籌碼。如果錢到他手上,恐怕他隻會創造更多有利於自己的局麵。
他才剛換好衣服,診所的門鈴就響了起來。
夏目羽久想也沒有想就直接開了門,門口站著太宰治。太宰治披著黑色的長外套,雙肩頹著,看起來很疲憊,手臂上的繃帶被血浸透,血色到現在都沒有褪色。
但是他絲毫沒有在意,隻是盯了一眼門邊垂下的防盜鏈,再望向夏目羽久的眼睛:“要是做港口黑手黨的密醫,起碼要有一點自保意識。這個非營業時間點來敲門的人,怎麼想都會很古怪吧?若是來的是一名殺手,你現在也許命就沒了。”
“殺手來找我做什麼?”夏目羽久不為所動,直接讓太宰治進診所裡麵,注意到太宰治指甲縫裡麵都是乾掉的血,又說道,“話說,你要換手臂上的繃帶嗎?”
太宰治抬起自己的手,甩了甩說道:“確實臟兮兮的,換吧。”說著,他從口袋裡麵拿出兩顆巧克力糖,扔了一顆給夏目羽久手上:“撿來的,就當做是報酬。”
“……”
太宰治笑了笑,拆了一顆放在嘴巴裡麵:“是硬糖。我看你昨天也挺愛吃巧克力的,你試試看。”
夏目羽久並不是特彆愛吃甜的,把丹尼斯送的巧克力轉送給江戶川亂步了。看他誤會了,夏目羽久也不想去糾正,而是說道:“那你坐在那裡。”夏目羽久用視線示意了方向,自己拿出醫藥箱裡麵的酒精棉和新的紗布繃帶卷。
太宰治的視線跟著他的動作移動著,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話說,你起得還真早,還洗了澡?還是你壓根沒有睡呢?”
“我一向起得早,早睡早起身體好。”夏目羽久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臉上就差掛一個金字牌子「信我者得永生」。
太宰治像個無憂無慮的少年一樣,笑起來乾淨又清爽:“算了吧,我巴不得天天睡到我不想睡為止。昨天晚上我可是熬了一整晚,到現在都想乾脆一頭栽進河床裡麵,睡個飽了。”
夏目羽久不接太宰治的話茬,坐在他的麵前,說道:“手伸過來。”
太宰治的手也跟著抬起來,看著夏目羽久一手扶著他的手,一邊幫他拆繃帶,自己明明含著糖,嘴巴還不停地開始閒聊起來:“我前個星期吧,玩了一個SRPG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