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張口, 嘴裡就呼出白色的霧氣,連著那片燈光下的剪影, 淺淺地模糊起來。
他就像一個幻覺, 靜靜站在燈下,金色的眼眸帶著暗色。
像是一個虛幻的禮物, 用來滿足她埋在心底的那一點點不切實際的奢望。
所以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她的心跳快了起來。
就像是末日之前的聖誕節,當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忙於工作的父母很少會注意這個節日。
而她許下的願望也沒有人看見。
她也想出去玩, 也想在聖誕節的燈光下度過每一個夜晚。
然而家裡隻有冰冷的擺件和不會說話的家具。
午夜的模糊睡意之間,她被媽媽輕輕叫醒。
女人剛剛下班,身上的衣服還沒換, 帶著涼意和濕氣, 悄聲地叫醒她:“小皎,小皎。”
“喏,禮物。”
她猛然坐起來, 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小小的禮物盒。
“噓, ”女人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爸爸剛剛睡下, 彆吵醒他。”
盒子裡的東西隻是罐普通的彩虹糖, 五顏六色的小糖粒顯得格外好看。
現在看來,那隻是一罐不值錢的糖果。
眼前的淩燃的影子,就像是那一個出乎意料的聖誕節禮物。
她原本以為自己不會擁有,原本以為自己沒有的期待, 卻在這一瞬間的心跳當中明白,她一直沒有放棄埋在心的深處的一點點渴望。
是幻覺嗎?
淩燃薄唇微動,卻沒有說話。
薑月皎有些不敢相信:“淩燃?”
“嗯。”
他的聲音依然有些啞啞的。
淩燃走了過來,光將男人的影子拉的更長。
他身上還穿著微薄的常服,即便是完成了穩定醫療療程,最快也應該是明日傍晚才能回到帝國學院城。
除非他剛剛結束治療,就使用計算力一刻不停地回到這裡。
“冷嗎?”
她擔心他的身體,男人的身形修長,穿著寬鬆的衣服,卻有些瘦,在月光下,淩燃的臉色依然有些蒼白。
比賽已經結束了好幾個小時,他原本以為她休息,即便是不眠不休地操控星船,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這裡,也沒想到會見到她。
在看到那扇滅了燈的窗戶的時候,他也隻是站在樓下,靜靜地看著。
一如在那些零碎的夢境裡,那些在他沉睡當中,治療當中反複出現的模糊影子一樣,隻是像那個人一樣,在遠遠的高處,看著那棟有些簡陋木屋,在冰冷的末日廢墟城市裡熄滅下去的燈光。
然後她就這樣出現在他的眼前,遠比夢裡的影子真實而鮮活,像是暗色世界裡唯一的顏色。
他想要叫她,卻不知道該叫什麼。
薑月皎,是她的名字,卻生分地過分。
而更親密的稱呼,他也從未擁有過。
他們之間,似乎隻是她在叫他的時候,他才能淺淺的應一句。
所以他開口,卻什麼也沒說。
薑月皎低頭,一雙小腳動來動去,半晌,才抬起頭,小聲地問他:“你看戰役賽了嗎?”
他如果在趕路,應該是沒有時間看直播的。
那就不能求誇誇了啊!
少女臉上的表情變化地太快,她隻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然後就是淩燃低啞的聲音。
“看到了。”
他說,“你很厲害。”
淩燃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過於認真,但自己有幾斤幾兩薑月皎是知道的,她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就像你拿著剛剛解開的二元一次方程到愛因斯坦麵前說我厲害吧,然後對方還認真表揚了一樣。
於是她的臉紅了起來,加上粉嫩的耳根,看上去有些萌。
薑月皎:“秦寒琅沒有欺負你吧?”
她紅著臉認真擔心的樣子軟軟的,淩燃微微移開視線,輕輕搖頭。
好像在她眼裡,他才是那個需要柔弱得隨時隨地需要人保護的人。
淩燃抬起手,空氣開始流動,無形的風吹起他的衣袖。
更多的力量席卷起仿真植物上的殘雪,簌簌落落,在光束下輕輕舞動。
計算力。
薑月皎有些驚訝:“高級計算力?!”
計算力進入高級,至少得需要一萬以上的計算力數值,她沒想到淩燃的計算力增長速度這麼快!
淩燃忽然伸手,輕輕拉過她的手掌,另一隻手從兜裡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放在她的手心。
他的手指很涼,沒有以往的炙熱溫度,一如這微涼的冬夜。
薑月皎手指微微顫了一下:“送,送我的?”
她還有禮物!
淩燃點點頭。
“慶祝你獲得戰役賽的勝利,”他頓了頓,“是……”
“是秦寒琅送你的。”
薑月皎愣了一下,眼裡的光暗了暗,漆黑的發絲從耳側落下來,擋住他看向她的視線。
原來不是他想送她禮物啊……
她還是笑了起來:“嗯,謝謝。”
伸手去打開盒子。
卻被修長的手指再次捉住手腕。
她抬頭,疑惑。
淩燃:“沒什麼可看的。”
他另一隻手握著的東西,緊了又鬆,半晌,微抿著唇,才在她麵前抬起展開手心。
一串半透明的黑石手鏈,在星光下閃著光澤,如同最美麗的寶石。每一個塊黑石都是S形狀,仿若有清輝在其中流動。
薑月皎有些遲疑:“這個也是,秦,秦寒琅讓你托運的嗎?”
淩燃:“……”
反正不能讓她先看彆人的禮物。
他拉過她纖細的手腕,低頭輕輕解開手鏈的扣子,繞在她手腕處係上。
他低著頭,目光隻是落在她皓白的手腕上,卻沒發現兩人的距離離得很近。
微卷的碎發比他離開之前短了一些,然而臉頰的輪廓卻依然熟悉的好看,讓她想起之前每一次見到他狼狽卻依然倔強的模樣。
指尖的溫度比夜色更冷。
啪嗒。
手鏈扣上,他後退幾步:“不準取下來。”
像是在宣示主權一般的認真,讓她忍不住笑起來。
彎彎的黑色眼睛透著愉悅的星光,她點頭:“嗯。”
她將雙手背在身後,雖然他的手指很冷,她卻覺得觸碰的地方有些微麻的觸感。
從手腕,一點點傳到心底。
她要回宿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
淩燃還站在原地,就像每一次看著她離開一樣。
她舉起手:“我很喜歡。”
因為是你送的,所有東西都很喜歡。
因為是你,所以喜歡。
……
球球充好了電,下來就看見主人摸著自己的手腕在房間裡笑。
這個笑容,從她進門開始,已經保持了一個小時。
球球的模擬眉毛一皺,感覺事情並不簡單。
球球:“主人,元帥送您來學校是來學習的,不是談戀愛的!”
“您現在的戀愛綜合征已經進入晚期了!”
“你也覺得我們像是在戀愛對不對!”
捂臉。
心跳好快!
“……不是,我覺得您需要預習一下接下來的課程。”
“他送了我的手鏈的話,我送他一個手套怎麼樣?”
“球球分析了你這次比賽的指揮數據,主人的操作還有很多可以改進的地方……還有淩燃已經是高級計算力,他可以使用計算力保護自己的身體免受異常溫度乾擾,不需要這種略帶麻煩的裝飾性物品。”
“之前在地球的時候我就沒有送出去,現在我一定要成功一次!”
“開學之後您需要提前掌握的課程量較大,但是球球已經為主人安排了最有效的方案,而且我覺得那個藥劑已經很珍貴了,主人不需要再做其他的東西。況且對於軍戰係的學生來說,機甲比手套更實用吧==”
球球甚至用上了顏文字。
薑月皎一把抓住它,雙手握住球球拉近兩人的距離,認真看著它:“你說得對,他之前拖回來一個廢棄機甲,或許我應該去找點好的維修配件。”
球球:“……”
我都說了什麼?
宿舍的地板安裝了恒溫係統,即便是坐在光潔的地上也依然溫暖。
帝國學院城附近的天空星光明亮,房間裡的燈光被球球調成了護眼的淺色,因此,那扇窗戶更加顯眼。
她坐在窗下的地上,抬起白皙的手腕。
頭頂是溫柔的星光,流轉的銀河清光從這個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入口落下來。
球球氣鼓鼓的:“主人,你又在笑了!”
“對呀。”她偏頭看著球球。
感受到自己失寵的球球說不出話來。
主人剛剛從生命模擬係統裡蘇醒過來的時候,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看上去有些害怕,還有些迷茫,經常從深夜的夢裡驚慌地醒來,仿佛被一段無法逃脫的恐怖記憶禁錮。
而那個時候,它是主人唯一的依靠和信息來源。
主人信任它,三步不離它。
現在主人在外麵有野男人了!
出門都不帶它了!
球球決定叫醒主人:“主人!你忘記韓讓了嗎!”
這個每次做噩夢的時候她都會喊叫的名字。
薑月皎頓了頓,放下手腕,抬頭看著球球,放輕了聲音:“我當然沒有忘記他呀,所以我才想要送他一個東西,球球你知道嗎,我曾經想要送他禮物,但卻因為自己的膽怯和害怕放棄了。”
“現在能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不想再錯過。”
球球:“??”
它剛才說的不是韓讓嗎?為什麼主人還能扯到淩燃?
薑月皎敲了敲它,“你放心,你還是我最喜歡的球球呀。”
球球閃爍了一下:“一定要比喜歡彆人更喜歡球球。”
薑月皎點頭。
球球亮了亮。
這還差不多。
她當然不會忘記韓讓。
薑月皎靠著牆,坐在地板上,微微偏頭。
原本準備給他的手套送給了顧易星。
要說對顧易星是什麼樣的感情,她也不清楚。
他殺了她,但換做任何一個正常人,在那樣的情況下都會選擇保全自己,她一開始就沒有什麼執念去責怪他。
顧易星對她的照顧已經夠多了,那一刀,就當是她還他。
從被困的零件商店被救回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她的身體都很差。
因為長期的被困和營養不良,缺乏營養劑和維生素K,讓她出現了很多不良反應。
她也無法承受原本的工作強度,想要攢錢買一隻營養劑,是很困難的事情。
隻能慢慢恢複。
站在小巷門口看見韓讓和其他覺醒者的時候,她隻能後退。
主宰號起飛的時候,以韓讓的實力,必定會在上麵有一席之地,而她能否上船還是未知數。
星際生存原本就是物資匱乏,她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天真孩子,知道生存的競爭有多麼激烈。
即便是她所有的積蓄可以買下一隻珍貴的營養恢複藥劑,她也不會去買。
她可以一路跟著他從荒野走到城市,從廢棄的校園走到倒塌的基地,卻無法跟著他從這裡走向星空,除非她能有上船的資格。
身體可以慢慢恢複,但是主宰號的完成日期越來越近,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顧易星說,他會努力賺錢,帶兩個人一起走。
他說,他選了好幾個任務,希望可以找到恢複她身體的營養劑。
他說,他會照顧她。
然而最後之日來臨的時候,顧易星大概也發現了,即便是以他們的所有積蓄,也換不到一張船票。
如果名額足夠,上麵就不會謊報主宰號完工的日期,提前帶著飛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