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陽光正盛,樹上的聲聲蟬鳴,催得宋鼎鼎有些目眩耳鳴,她似乎感受到了來自玉微道君的灼灼目光,心中隱約生出些躁意。
管家說浴場是露天的,那她便可以將這個浴場理解為溫泉似的場地,沒有隔間,大家都赤著身子在浴場裡沐浴更衣。
有美顏塑型的金手指,隻要她想,就能將身體改變為男人的構造,完全不用擔心身份露餡。
但問題是,她過不了自己心理這一關。
她昨日能讓宋芝芝看,那是因為宋芝芝也是個女子,女子之間,看一眼也少不了什麼。
可要是讓她給這些宗門男弟子看,她光是想想都要惡心到崩潰了。
眼看著其他人陸陸續續走進了浴場,宋鼎鼎卻還在原地躊躇著,後背衣衫被汗水浸透,她垂在身側的手掌微微緊攥。
玉微道君知道她是女子,其他人則認為她是個男的,此刻擺在她眼前的選擇,仿佛不是進哪個浴場,而是牛頭馬麵在問她跳哪個油鍋。
許是察覺到她的焦慮,裴名微微抬眸,輕瞥了一眼黎畫,黎畫像是明白過來什麼似的,連忙點頭對著他比了一個‘沒問題我都懂’的手勢。
不就是怕彆人看到阿鼎背後的東西,他帶著阿鼎等到其他人離開之後,再沐浴更衣就是了。
黎畫攬著宋鼎鼎的肩膀,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緊張:“沒事,咱們最後再進去。”
玉微道君從她身邊走過去,深深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直接走進了浴場裡。
管家瘦長的臉上帶著金絲鏡框,他從黑色西裝內側口袋裡掏出一隻精巧銅色懷表,手指按了一下懷表上方的按鈕:“請客人們抓緊時間,還有半個小時,莊主將會陪同夫人進行午休小憩。”
言外之意,錯過這個時間,今天很可能就見不著莊主和夫人了。
宋鼎鼎見不見到他們都無所謂,反正她的任務是攻略裴名,又不是湊集七顆吞龍珠。
問題是其他人都著急吞龍珠的事情,她一直杵在這裡不進去,難免會引起其他人的懷疑。
她咬
了咬牙,對著黎畫道:“我們先進去吧。”
黎畫見她往男浴走去,也沒多想,總之進去等和在外麵等,對他來說,沒有什麼區彆。
他緊跟其後,正想跟裴名做個手勢,示意一切有他,不用擔心。
一回頭卻發現裴名往女浴裡走了進去,黎畫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表情微微有些複雜。
好家夥,這些宗門派的女弟子要是知道無臧道君男扮女裝走進了女浴,怕是這輩子都會對沐浴產生陰影。
“看什麼呢窮小子?”白綺雙臂環胸,笑容中略帶譏誚:“你要是想進女浴,我帶你進去便是了。”
離開了過敏源,她這兩日又喝了不少宋鼎鼎給的藥草煎水,再加上她自己儲物戒裡的藥膏塗抹,臉上的紅疹子已是儘數褪去。
隻是還留了些不怎麼明顯的痕跡,約莫再過兩三日就能完全恢複原本光滑細嫩的肌膚了。
她且瞧黎畫還能說出什麼來。
黎畫眼皮微抬,看著她的目光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似是審視,似是凝望。
白綺被他盯得有些心慌,嘴角笑容微頓:“你看我做什麼?”
黎畫斂住眸光,挑唇一笑:“就算你給我十塊高階靈石,我也不願意看你……”
他瞥了一眼白綺的身前,轉過頭往男浴走去:“還不如看我自己。”
白綺臉上的笑容消失,麵部肌肉微微抽搐。
果然窮劍修就是窮劍修,她當初分手時,不過拿走他十塊高階靈石,他竟然記恨她到現在。
想她神仙府金山銀山堆在門前,十塊高階靈石算什麼?
要不是因為修仙界最強者突然換了人,而她身上又沒帶靈石,為了進一步接觸到那男人,她需要用十塊高階靈石為街邊可憐的小乞丐買吃食,她才不惜的拿黎畫的錢。
這麼點錢,摳摳搜搜記到現在,幸虧她當初眼睛雪亮,毫不猶豫的甩了他。
白綺氣呼呼的走進了女浴,一進門便撞見了遠離女子喧囂,獨自坐在門內石頭上的裴名。
見他還挺有自覺,知道非禮勿視把身子轉過
去,她心情稍微好了些:“你先坐著,等女弟子們走的差不多,我再來喊你。”
說著,她下意識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而這一拍過後,他的身體卻是僵直著向前栽倒了下去,驚得她臉色微微一白。
白綺還以為裴名身上的活人精血又不夠了,連忙上前扶起他的身體。
聽聞她父親當年發現他的時候,他赤著上身,躺在玄冰石上,胸膛被劃開了五寸長,血淋淋的內臟看得一清二楚,唯獨少了一顆心臟。
後來不知父親怎麼救活了他,竟是用一顆石頭頂替了心臟,讓他成了一個活死人。
——關於這一點,白綺一直是存疑的,畢竟當年父親連她娘親的命都沒救活,她認為父親也沒有能力救活裴名。
不過裴名是天族後裔,或許跟他們有所不同也不一定。
裴名換了石頭心臟後,心臟不會跳動,也沒有人的感情,每隔一個月便要通過血蛺蝶換一遍身體裡的血,以保證他體內的血液是鮮活流動的人血。
如今進了秘境之中,約莫也得有半個多月了,難道他是提前耗費完了精血,所以突然暈厥過去了嗎?
白綺扶他的時候,千思萬緒湧入心間,但當她扶起他的身體,才發現自己想太多了。
裴名眼睛是睜開的,呼吸也依舊順暢,隻是他將神識抽離了這個軀體,導致身體變成傀儡,這才會一碰就摔倒了。
她想起昨日在江邊時,裴名用神識化出分身,顯現出無臧道君的原型,想必此刻他亦是如此。
白綺將他的身體扶了回去,許是怕彆人發現他的異常,索性便直接蹲守在了一旁。
這可是個表現的好機會,說不準等裴名神識回來,看到她一動不動的守在身邊,心底一感動,就咬上了她的鉤。
……
宋鼎鼎一進男浴,發現他們並沒有如她想象中那樣光著屁股亂跑,男弟子們大多在腰間圍著仆人備好的浴巾,隻是赤著上身。
她微微鬆了口氣,幸好沒看見滿地行走的章魚哥,要不然她真怕自己長針眼。
浴場開闊,綠地茵
茵,約莫有十多處泉眼池水,配備了熱湯水和清涼解暑的冰泉水,遠處溪澗還有一處如煙如霧的大瀑布。
宋鼎鼎沿著腳下鋪滿的鵝卵石小道向前走,聽著蟬鳴蛙叫,瀑布發出的嘩啦啦水泄聲,心中一片寧靜祥和。
像是大自然的力量,奇跡般治愈了心底的浮躁,她忘記了身上兼並著的任務,眼前隻有綠蔭濛濛,在這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腳下突然多出的斜影,令她頓住了腳步,她抬起頭來,便見神色清泠的玉微道君遞來了一套月白色綾衣:“待他們離開,你再沐浴更衣。”
宋鼎鼎怔了一下,想起他們腰間圍著的浴巾,約莫猜到了是玉微道君的叮囑,她埋頭應了一聲,接過綾衣,走到一片樹蔭底坐下。
黎畫從浴場外追了上來,他隨手端來了兩盤冰鎮水果,坐在她身旁,像是度假般的發出一聲舒適的感歎:“好久沒這麼舒坦過了。”
宋鼎鼎點頭,用叉子叉了一塊冰鎮西瓜:“雖然是這樣,但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她不相信這裡會設置無意義的一層秘境,便猶如前兩層秘境,表麵上看著風平浪靜,其實藏著波濤洶湧的巨浪在後麵等著他們。
而且他們現在所經曆的事情,已經有一部分與原文裡的劇情不符。譬如江邊的水鬼,角鬥場的鬥獸比賽,被蛇王揭穿的人類身份……這些是原文中都未曾出現過的劇情。
她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出現了偏差,又或者從她穿到原主身體裡的那一刻,書中的世界就已經開始朝著天平的另一個方向傾斜而去。
總之,他們現在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或許並沒有那麼簡單,還是小心些為妙。
“對了,你背後是什麼圖案?”宋鼎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打量的視線落在了黎畫背後。
黎畫也跟神仙府簽了契約,如果她背後的圖案是藍閃蝶,那他背後的又是什麼?
他的也是藍閃蝶嗎?
見她目光灼灼,黎畫吃水果的動作一頓,神色不自然道:“等待會他們走了,你自己看吧
。”
宋鼎鼎頷首應了一聲,心底約莫猜到他們背後的圖案,應該是不相同的。
兩人神色悠哉的坐在陰涼處,邊吃著水果,邊等著眾人沐浴過後離開。
然而一刻鐘之後,那些宗門弟子有些浸泡在水裡,有些打坐在瀑布下,根本沒有離開的跡象。
也不知從何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呼:“靈力,我靈力回來了……”
宋鼎鼎循著聲源看去,卻見那人從瀑布底一躍而起,腰間浴巾散落都渾無知覺。
她還未看清楚什麼,眼前倏忽一黑,冰涼的手掌覆在雙眸上:“他有什麼好看的?”
身後的嗓音悠揚婉轉,並不低柔輕緩,卻像是春日裡剛剛摘采的新鮮嫩茶葉一般,浸泡在冰水之中,透著一絲甘冽。
宋鼎鼎心跳漏了一拍,認出了聲音的主人。
她磕磕巴巴的喚道:“無,無臧道君……”
他轉過她的身子,鬆開手,坐在黑石間:“何必如此生分,喚我小字就是。”
宋鼎鼎嚇傻了眼。
這無臧道君是自來熟嗎?
她什麼時候跟他熟到叫小字的地步了?
他像是沒有骨頭一般,神色懶散的倚在石上,修長白晰的手指夾住一顆荔枝:“我小字喚作子荔。”
黎畫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才不過短短半刻,無臧道君便急不可耐的追過來,這大概就是斷袖的煩惱——既要防女,還要防男。
不過無臧道君說謊也不打草稿,男子二十歲弱冠之年,才由父母取得小字,無臧道君隻活到十六歲,哪來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