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注意到她直坐在榻上,腰板挺得筆直,手裡抱著被褥,小小一顆腦袋埋在被褥裡,久久沒有把臉移出來。
他真怕她將自己捂死,連忙站起身子,用手掌托住她的腋下,將她從被褥中抱了起來:“鼎鼎,你在乾什麼?”
宋鼎鼎回過神來,神色晦暗道:“你被子上,這是什麼味道?”
少年愣了一下,將她放回到榻上,扯起錦被的一角,放在鼻間輕嗅兩下:“雪鬆木。”
他放下錦被,看著褥子下的木榻道:“這是雪鬆木製成的床榻,府中用的大多是雪鬆木,可能是被褥染上了雪鬆木的氣味。”
雪鬆木是一種樹木,天然散發香味,氣味清冽,類似於香味清泠的木檀香,卻比檀香要淡上幾分。
宋鼎鼎聞言,掀開被褥,湊近床榻聞了聞。
果不其然,這說不上來的淡淡香氣,便是雪鬆木製成的床榻散發出來的清香。
既然雪鬆木隻是一種木材,而不是熏香之類的香料,那大概就是她想多了。
沒準裴名裝衣服的衣櫃,也是雪鬆木製成的,放的時間長了,難免會沾染上這種味道。
少年看不透眼前的女娃娃,明明看起來連十歲都不到,卻藏著很多心事的模樣。
她時而膽子很小,連沐浴更衣、鏡子摔碎都會被驚得瑟縮起來,睡個覺更是怕黑,非要他留在身邊陪同。
她時而幼稚可愛,看見下雪都激動到無以複加,追著他打雪仗,堆雪人,紮進雪地裡學著蝴蝶揮舞翅膀。
可她身上,又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沉穩,冷靜和謹慎,就像是他極少露麵的父親一般。
他沒接觸過其他人,所以也不清楚是不是所有孩子八、九歲的年齡都這樣。
不過,不管宋鼎鼎性格怎麼樣,他都很喜歡跟她在一起相處的這些時光。
少年遮上三顆夜明珠,隻留下一顆夜明珠,隱隱在夜中散發出淡淡的光暈:“睡覺吧。”
宋鼎鼎側臥在榻上,嗅著縈繞在鼻息間雪鬆木的淡淡清香
,聽到他掀開被角,輕輕躺進鋪在地麵上的錦褥中。
人一靜下來,反而容易胡思亂想。
她睜開眼,閉上眼,怎麼都睡不著覺,夜明珠散發出的琉光盈動在床頂上,像是月亮映射進湖底的一束光,柔和動人。
她看著光流淌的方向,聽見床榻下,傳來平穩舒緩的呼吸聲。
宋鼎鼎小心翼翼地朝著床榻邊移動,她趴在床榻邊,看著光影籠罩他的麵容。
少年長得俊美,柔光流淌在銀發上,透出絲綢般的涼澤,像是一塊無瑕溫潤的美玉。
她看著,看著,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試圖用白胖的小手,輕輕觸碰他的側臉。
可她實在高估了自己的臂長,不但沒摸到他的臉,還‘哐當’一聲從床榻邊緣掉了下去。
好在他鋪的被褥厚實,摔倒是也沒摔疼,就是掉下來的動靜太大,吵醒了剛剛睡著的少年。
“鼎鼎,你怎麼下來了?”
宋鼎鼎老臉一紅,連忙翻了個滾,將後背對著他,閉緊了眼睛,裝作熟睡的模樣,低喃著:“你怎麼騎的馬,撞到人了知不知道……”
說罷,她還咂了咂嘴,像是在做夢似的,做足了一整套的戲。
少年聽見她在夢中囈語,輕笑一聲,想要將她抱起來放回榻上,又怕吵醒了她的美夢。
若是他現在回到榻上睡,翌日她醒來再以為是他將她換到了地鋪上,難免會惹得她誤會。
猶豫片刻,他將自己的被褥給了她,掖好被角後,重新躺回了原位。
宋鼎鼎見他沒了動靜,便緩緩睜開眼。
這地鋪鋪在床榻上,她轉過身,視線便正好對著漆黑黑一片的床底下。
雖然床底下什麼都沒有,但看了不少恐怖片的宋鼎鼎,還是感覺到有些害怕,她遲疑片刻,終究是沒忍住轉過了身子。
麵對著少年的臉,她心底依舊不怎麼踏實,一閉上眼,總覺得身後空蕩蕩地,仿佛隨時都會伸出一隻手來,將她拖進床底下。
宋鼎鼎將重新闔上的眼睛睜開一條縫隙,透過縫隙看向
少年,他和衣而眠,但難免還是穿得單薄,原本身上搭著的被褥,還被他蓋在了她身上。
她心裡多多少少有些過意不去,抿著唇,裝作在做夢一般,帶著被子朝著他滾了過去。
在感覺到身旁多了一絲溫暖後,少年微闔著的眼眸,輕輕睜開。
他看著眼前女孩恬靜的睡顏,自覺地向後移了幾寸,整個身體都移出了地鋪,挨在冰涼的地板上。
宋鼎鼎快要氣死了。
他們兩個現在都是小孩子,還沒到男女有彆的年齡,不過是湊合在一個地鋪上睡一晚上而已,她倒是不知道,少年時的無臧道君竟是這般純情。
那日在清平山莊的浴場中,從她嘴裡奪荔枝時,也不見他有半分羞澀。
她再難忍下去,索性便將手臂伸到了被子外,嘟囔似的道了一句:“大哥哥,我好害怕……”
少年聽見她的低喃,看著她伸到被子外的小手,遲疑著,猶豫著,不知思量了多久,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冰涼的掌心。
他想,她一定是睡覺時做了噩夢,又想起了傍晚時,他母親失態撞碎鏡子的那一幕。
他往回挪了挪,用另一隻手將被角給她掖好,而後安靜躺在她身側,握住她小手的掌心微攏。
宋鼎鼎總算不害怕了。
她心滿意足的闔上眼,聽著炭盆裡燃著銀絲炭,寂靜的寢室中,偶爾傳來劈裡啪啦的細微聲響。
不多時,便又添了兩道悠長沉穩的呼吸聲。
宋鼎鼎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她隻知道醒過來的時候,少年已經不在了。
而她呈大字狀張開手臂,嘴角淌著亮晶晶的口水,身後被褥上也濕漉漉的。
她還以為自己腰後的傷口崩裂了,坐起來摸了摸後腰,突然驚醒了過來。
幻境裡的記憶,猶如潮湧般湧入腦海,她麵色微僵,緩緩朝著被褥上看去。
尿床了!她竟然尿床了!
宋鼎鼎快要哭了,這個身體看起來怎麼也快要十歲了。
怎麼十歲的孩子,還
會尿床的嗎!
是她昨晚上茶水喝多了?
可是她隻喝了一口啊!
還是這個身體有遺尿症?
宋鼎鼎有些崩潰,她聽見門外有腳步聲,連忙竄了起來,抱起濕透的被褥,躲進了他的衣櫃裡。
“咦,人呢?”
她聽見翠竹的聲音,腳步聲逐漸逼近,又漸漸遠去,哭喪著臉,從衣櫃裡鑽了出來。
估計少年是給她找鏡子去了,不管她能不能通過鏡子離開,首先要將這尿床的證據銷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