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熟悉的嗓音,宋鼎鼎指尖一顫,手臂懸在半空中微微僵住,再也沒有向前一寸。
理智告訴她,她現在應該立刻,馬上,儘快離開這裡。
可身體卻很誠實的僵硬住,像是被施過詛咒的石頭雕像,仿佛隻有她做出正確的抉擇,才能重新恢複自由。
宋鼎鼎突然想起,她曾在網上看過的一句話。
——你的善良和惡毒都不夠純粹,所以痛苦。
如果她足夠善良,她就會毫不猶豫的留下來,即便知道這裡可能是幻境,就算她改變了事情發展的走向,也阻止不了事情最後的結局。
如果她足夠惡毒,她就應該頭也不回的離開,即便她是真的穿越回了過去,就算她真的可以改變無臧道君被剜心的結局。
而她既不想飛蛾撲火,也不能冷靜清醒的明哲保身,因為她不夠善良,也不夠惡毒,隻能在良心和現實之間苦苦掙紮。
宋鼎鼎歎了口氣,將鏡子揣進懷裡,扶著牆壁,踉踉蹌蹌朝著房門處走去。
再見一麵,哪怕不能將事實的真相告訴他,隻要能再見上他一麵,這樣也好。
她走出沒幾步,眼前一陣眩暈,身子便搖搖晃晃地栽倒在地。
在這沒有炭盆的地方,穿著那般單薄的衣裳凍了一整夜,昨日又一整天沒進食,此刻早已是強弩之末。
宋鼎鼎不敢暈過去,她怕錯過這次機會,便再也見不到少年了。
她強打起精神向前匍匐著,途中看見什麼便揮手扯下什麼,能摔碎得都摔碎掉,玉屏風,花瓶擺件……隻盼著他能聽到東廂房裡的動靜。
然而屋子裡已是一片狼藉,砸碎東西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打架鬥毆,少年依舊什麼都沒聽見。
不光是他,龍族公主也沒什麼反應,就仿佛此處被按下了靜音鍵,即便她鬨出來的動靜再大,他們也聽不見分毫。
宋鼎鼎終於明白翠竹昨日掐訣布下的是什麼結界了。
就類似於裴名生辰那日,讓她進他房間睡覺時布下的結界一般,她在屋子裡,卻絲毫聽不見
外界因搶奪高階靈石而發出的喧嘩吵鬨聲。
難怪昨日她哭了半宿,鬨出那麼大動靜,龍族公主寢室挨著東廂房卻沒什麼反應,原來就算她哭啞了嗓子,龍族公主也聽不見一點聲音。
宋鼎鼎不甘心,她用力拍打著房門,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啞著嗓子喊道:“大哥哥,大哥哥……”
喊到最後沒了力氣,她隻能用腦袋將房門頂開一條縫隙,透過門縫,看到了少年的背影。
少年今日換了一身薄柿色的綾衣,整人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與溫柔的熹光融為一體。
似是一道穿破荊棘的光。
初見那日的對話,伴著清風,拂麵而來。
——你穿黑色衣裳不好看。”
——很醜嗎?我常要習武,黑色看著耐臟些,穿一整天也不用換。
——也不是很醜,我覺得,你年紀輕輕,更適合穿鮮亮些的顏色。就比如薄柿和蜜合色。
宋鼎鼎透過那一絲狹小的門縫,凝望著,緩緩將唇畔揚起一抹輕淺的弧度,原來他卻是聽進去了她的話。
那日清晨起來,或許他就是去裁剪衣裳,想趕在她回家之前,穿上顏色鮮亮的衣袍,讓她看上一眼。
幸好她沒有走,更沒有辜負少年。
宋鼎鼎強撐著匍匐回去,好在房門離窗戶的距離不遠,他像是變成了她的一絲執念,令她不再彷徨無措,化動力支撐她一路向前。
她終於到了窗戶底下,隻是看著那一人高的窗戶,實在沒有力氣再借助椅子板凳爬上去,重新站起來。
這窗戶是向外支開的,如果啞奴沒有在送完飯後,將窗戶鎖死,那她就還有一線機會。
宋鼎鼎吸了口氣,抓住啞奴送來的三層食盒,將這食盒和昨晚上送來的食盒用布條子綁在一起,而後拎起兩沉甸甸的食盒,一並朝著窗戶的方向砸去。
食盒與窗戶發生碰撞,隻聽見‘哐當’一聲,那綁在一起的兩食盒便撞開了掩住的窗戶,借著慣性飛了出去。
不過是聽不見聲音的結界,她就不信,她將食盒拋出窗外,
少年聽不到動靜便罷了,還能看不到丟了一地的飯菜餐盤?
宋鼎鼎實在沒有力氣再爬到房門那裡,去趴下看他有沒有轉過身了。
她蜷縮著,唇色蒼白乾裂,一日一夜滴水未進,這讓她喉間如同灌了粗沙粒似的,乾澀難言。
她等待著,等待著那束光照進黑暗之界。
恍惚之間,宋鼎鼎聽到破門而入的聲響,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鼎鼎,鼎鼎……”
她即將昏厥過去,可並不太擔心自己的安危。
就如同他們所說,魔域公主的血脈,身體裡必定帶著煞炁。龍族公主悉心教導少年,將他培養成今日的正人君子,想必定是廢了不少功夫。
龍族公主定然不想因為一陷入昏迷的女娃娃而功虧一簣,至少,為了她的淵兒,不到逼不得已時,龍族公主都不會這樣做。
更何況,一天一夜的時間,想必天君已經想辦法通知到了原主父母來領人。
她是宋家嫡女,原主父母不知道自己女兒去了哪裡便也罷了,天君在這之前想要不留痕跡的殺掉她,簡直易如反掌。
而現在,他們知道她在海島上,若是趕到島上,看見得是她的屍體,想必天君也難以逃脫乾係。
雖說原主父母在同意跟天君狼狽為奸時,便跟天君成了一條船上的螞蚱,但若是天君明目張膽地殺了她,便相當於在告訴他們,事成之後他必定會卸磨殺驢,過河拆橋。
畢竟連宋家嫡女都敢殺,宰了她父母滅口,不也是隨隨便便的事情?
屆時原主父母若是因此而反水,那天君費儘心思想救的‘淵兒’就死定了。
宋鼎鼎感覺到自己被清泠的雪鬆木氣息所包圍。她倚在他懷裡,在失去意識之前,猶如囈語般低喃著:“裴小姐……”
她的聲音氣若遊絲般,像是羽毛從空中墜落的聲音,輕不可聞。
闖進屋子裡的其他人,都沒有聽清楚她的低語,唯有緊緊擁住她小小身體的少年,隱約聽見了‘裴小姐’三字。
剛說完沒見過宋鼎鼎的龍族公主,看著麵色煞
白,仿佛隨時都會咽氣的女娃娃,咬住了牙根。
“名兒,想必是這女娃娃貪玩,偷跑進了東廂房。”她絞儘腦汁,也隻想到了這一種說辭。
少年打橫抱起女娃娃冰涼的身體,他眸若黑玉,沁出絲絲寒意:“母親,東廂房平日從不上鎖。”
龍族公主被噎了一下,胸腔堆滿了鬱氣。
他天生聰慧,此時此刻她不管說什麼謊話,都會被戳穿,若是如此,她何必再解釋?
可不解釋,他怕是會為了這隻見過一次麵的女娃娃與她心生隔閡。
她廢了那麼大的勁,陪著他在這遺世獨立的破島上相處了整整十三年,總不能為了一女娃娃前功儘棄。
龍族公主垂眼看向翠竹,隻一眼,翠竹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低著頭站了出來:“東廂房是奴婢擅自上了鎖,夫人並不知情。”
少年冷著臉道:“為何?”
“男女授受不親,少爺昨夜與這位小姐同寢而眠,已是壞了規矩。”
翠竹不卑不亢道:“這位小姐的父母,已經在來海島的路上。就算少爺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姑娘家想想,若是毀壞了這位小姐的名聲……”
她沒再繼續說下去,少年沉默片刻後,一字一頓道:“若是毀壞了她的名聲,我娶她。”
此話一出,倒是讓翠竹有些無言以對了。
龍族公主趁機裝模樣道:“誰讓你擅主張,將這可憐的小姑娘鎖進屋子裡?你真是主意越發的大了,你是想要氣死我嗎?!”
說著,她捂著胸口,身子前後搖晃了兩下,出一副隨時都要被氣暈過去的模樣。
往日裡,她這般做,少年都會毫不猶豫的扶住她,而現在,他隻是抬眸看了她一眼,便抱著昏厥的宋鼎鼎徑直離開了房間。
龍族公主的動頓住,臉色微微有些僵硬,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少年走得遠了,她才發瘋似的,對著屋子裡滿地的狼藉尖叫起來。
一聲尖利的喊叫過後,她拎起翠竹的衣領子,怒聲喝道:“為什麼不鎖窗戶?!”
他根本不知曉海島之
外的世界,更不懂什麼叫靈力和結界。
這滿屋子都被那女娃娃摔得亂七八糟,而這東廂房緊挨著她的寢室,他方才一言不發的離開,定然認為女娃娃鬨出那麼大動靜,她卻都沒有聽見,定然是跟翠竹一夥的。
翠竹低著頭,沒有解釋一句,任由龍族公主泄憤。
直到龍族公主雙目通紅,咬牙切齒道:“殺了她,去給我殺了她!”
“不可以。”翠竹終於開了口,她攥住龍族公主的手:“天君已經通知了她爹娘來接她,想必此時正在來的路上,現在殺了她,隻會讓她爹娘生疑。”
“生疑又如何?他們有膽子敢背叛天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