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枝被他驚得身子一顫,差點沒叫喊出聲:“我,我叫黎枝。”
宋鼎鼎也沒想到他會突然醒過來,她示意黎枝不要驚慌,教她一句句道:“你跟他說,你是在溪澗發現了他,怕他凍死在外麵,便將他帶了回來。”
黎枝學著她,將那些話小心翼翼的說出口,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我沒有把你的事情告訴彆人,不要傷害我哥哥。”
裴名凝視著她,久久,鬆開了手:“你哥哥是誰,我傷害他做什麼。”
聽聞這話,黎枝鬆了口氣。
她將搗爛的馬齒莧,裝在碗裡,遞給了他:“這個能消腫,你塗在傷口上就不疼了。”
裴名對此嗤之以鼻,他有愈合傷口的能力,根本不需要塗抹什麼草藥。
他要想起身離開,掌心撐在地上,卻用不上一點力氣,他微微皺眉,看向自己的腿。
他殺了不少魔域裡的魔修和魔物,那些臟東西還不至於讓他受重傷。
想必是魔域女帝跟他爭奪混沌鎖時,不慎被她養的魔物六絲蛛咬傷了腿。
畢竟是他生母,裴名本來沒想殺她。
但混沌鎖原本是神仙府的傳世之寶,而魔域女帝一登位後,第一件事便是命人竊走了混沌鎖。
他需要混沌鎖,隻有它才能開辟出一條通往天族的道路,任何擋路者,都該死。
如今他雖然拿到了混沌鎖,卻不知因何緣由,那混沌鎖成為一方死物,不管怎麼做,都沒有任何反應。
裴名伸手掀起綾衣一角,掌心覆上雙膝,察覺到膝蓋中滲出的絲絲冷意,寒徹透骨。
他冷嗤一聲,魔域女帝還真是天君養的一條好狗,死到臨頭還不忘陰他一把。
這六絲蛛含有劇毒,他可以愈合外傷,但想要化解體內的毒素,還是需要他運功療傷。
裴名抬起黑眸,打量著眼前瘦弱的小姑娘,方才抓住她手臂的一瞬,他已經探過她的修為。
她體內沒有靈力,連築基期都不是。
雖然如此,她卻是修仙的好苗子,隻是築基期需要服用洗髓伐骨的丹藥,而她窮得身上的衣裳都全是補丁,想必是沒錢買洗髓丹。
這般女子,猶如螻蟻,對他構不成威脅。
不過,方才她說她還有個哥哥……
裴名剛一動殺心,便聽見對麵的小姑娘問道:“你餓不餓,想吃什麼?哥哥給我帶了雞蛋,你吃雞蛋嗎?”
一雙傷痕累累的小手,捧著兩顆煮熟的雞蛋,送到了他眼前。
他垂下眸,斂住眸中殺意。
罷了,若是殺了她哥哥,這女子尚且年幼,孤身一人,定也活不下去。
“除你之外,不要讓第二個人知道我在這裡。”
他的聲線清冷悅耳,如珠落玉盤。
黎枝扭過頭去,微微有些心虛的看向宋鼎鼎,在宋鼎鼎示意她應下來後,她說服自己:這姐姐是鬼魂,不算人。
這樣想著,她便朝著他伸出小拇指。
裴名緩緩眯起黑眸:“做什麼?”
黎枝理所當然道:“拉鉤。”
看著眼前的小拇指,他微微失神。
幾曾何時,也有個這般歲數的小姑娘,隻是因為不願沐浴,讓他在屏風外等著她不能走,便也伸出手與他拉鉤。
不過短短數載,卻已是滄海桑田。
“不必。”裴名輕啟薄唇,斂住眸中薄涼:“你若讓旁人知道,我滅口便是。”
他說話不帶絲毫情緒,冷冰冰的,不像威脅,倒像是在跟她闡述一件事實。
黎枝被嚇得身子一顫,求助似的看向了宋鼎鼎。
“你按他說的做,他不會傷害你和黎畫。”
黎枝救了他,他不會對一個沒有任何威脅的小姑娘下手。
而剛剛他說的那句話,分明是在嚇唬黎枝,讓黎枝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免得說漏嘴,將他的存在泄漏給了彆人。
看來他應該是受了重傷,短時間內離不開這裡,若不然他也不會跟黎枝多說,以他的性子,怕是早就走了。
黎枝有些害怕這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她收回手臂,便想要往外走,剛走到門口,卻被他叫住:“等一下。”
她腳步一頓,身子微微僵住。
“幫我打盆乾淨的水。”
他的嗓音淡若雲煙,許是剛剛醒來的緣故,微微帶著些沙啞之意。
黎枝應了一聲,小跑著到院子裡,拿著木桶丟進井底,打起一桶清涼的井水。
已是初春,今日晌午時陽光正盛,曬得地麵上厚雪凝結的冰塊化成了冰水。
待黎枝打滿了一盆水,便有些吃力地抱起木盆,朝著柴房裡走去。
看著她搖搖顫顫的步伐,裴名皺著眉,真想伸手從她手裡接過水盆。
黎枝將水盆放在他麵前,正準備走,邁開的步伐又停了住:“需要我幫忙嗎?”
“不必。”
裴名低著頭,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塊素白的手帕,放在水盆裡打濕,一寸寸清理著身上的血跡。
他身上的血,都是彆人的,而迸濺在他綾衣上最多的血,是他生母魔域女帝的。
他想知道她是不是活人,血液有沒有活人的溫度,心臟是紅色的嗎?又是否會一下下跳動?
所以他就剖開了她的胸腔,趁熱用雙手捧出了她的心臟,但是她的血跟他一樣是冷的。
心臟也跟普通人一般,平平無奇,這讓他有些失望。
他還以為,她的心是石頭做的。
裴名蒼白的唇間滲著一抹殷紅色,他擦拭血跡的動作,緩慢而優雅。
不像是在清洗滿身的罪孽和血腥,倒像是簪纓世家的貴公子,剛剛用過早膳後輕拭唇角。
看得黎枝微微呆滯。
“我在你這裡住幾日。”他懶洋洋抬起眼皮,從儲物戒中掏出一把高階靈石,扔在她麵前:“報酬。”
黎枝:“……”
她第一次見這麼多靈石,還是高階靈石,那足足一把,約莫有三四十塊的樣子,夠她和哥哥衣食無憂過半輩子了。
她真的很想收下這些靈石,可她雖然年齡小,卻懂得不能取不義之財。
眼前這人渾身是血,誰知道他的靈石都是怎麼來的,萬一是偷得,搶的,那她就成共犯了。
黎枝緊咬著唇,站在原地糾結了好一會兒,還是忍痛將靈石都推了回去:“不用了,等你好些,趕緊離開這裡就是了。”
裴名:“……”
這像是在驅趕流浪狗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他輕啟薄唇,正要說話,院子裡的大黃狗又吠叫起來,黎枝知道這是黎畫回來了。
她連忙將地上的靈石撿起來,塞到裴名手裡,而後小跑出柴房,將房門緊閉上。
黎畫將身後背著的筐子放下,抬手擦了一把額間的汗水:“枝枝,師父叫我回去,說是尋到了一本劍譜,我得進城去了。”
黎枝早已習慣他行蹤不定,但見他剛回來不久,就要進城,心底還是難免有些悶悶不樂。
她儘可能將情緒掩藏好,對著黎畫笑了笑:“天色有些黑了,哥哥進城小心。”
黎畫看出來了她的小情緒,俯下身子,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你喜歡什麼,哥哥再回來時,給你帶。”
黎枝沒什麼想要的,但她也知道,若她一直不說話,他肯定以為她生氣了,就算進城也不會心安。
她左思右想,挑了一個便宜些的:“劉嬸上次進城買了些雲片糕,我嘗著味道不錯。”
雲片糕用江米製成,近兩年江米收成好,賣不完剩下的便都被做成了雲片糕,價格比米、麵便宜。
黎畫得到答案,又叮囑她幾句,心滿意足的離開。
黎枝守在院門口,直至看不到他的人影,才依依不舍的進了院子。
她將院門從裡頭閂上,坐在院子裡的小板凳上,將黎畫給她帶的雞蛋,一點點扒開皮,輕咬了一口。
宋鼎鼎站在離她十步遠的地方,看著她小心翼翼吃雞蛋的模樣,有些心酸:“方才他給你靈石,為什麼不要?”
黎枝嘴裡嚼著雞蛋,含糊不清道:“太多了,隻是舉手之勞。”
她手裡的雞蛋,隻舍得吃了一半,而另一半,她丟給了看院子的大黃狗。
宋鼎鼎看著她,輕歎了一口氣。
黎枝似乎並不準備將她說的事情,告訴黎畫,而黎畫此時還一心沉浸在練劍上,隻想出人頭地,帶著黎枝過上好日子。
若是繼續這樣下去,黎枝的結局似乎已經顯而易見了。
“除了性命,其他皆是身外之物,生帶不來,死帶不去。”
宋鼎鼎試圖勸說,她糾結著自己的措辭,儘可能讓黎枝能聽進去:“你死後,黎畫一直活在自責和煎熬之中。”
黎枝沉默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說道:“姐姐你說過,就算哥哥不去參加這次比試,我也不一定就能活下來,對嗎?”
“既然如此,我怎能用我未知的性命,去換哥哥已定的前途無量?”
這次,輪到宋鼎鼎陷入沉默了。
黎枝的意思是說,如果按照原來的軌跡發展,黎畫最起碼還是九洲第一劍仙,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但如果為了她,改變了原本的軌跡,她不一定能活下來,黎畫也不一定能成為修仙界第一劍修。
黎枝不想用未知數,去換一個已知數。
宋鼎鼎不敢相信,這是一個不到八歲小姑娘能說出來的話。
就在她怔愣之際,黎枝已是搬著小板凳進了屋:“姐姐,我先睡了。”
為了省錢,黎枝摸著黑進去,支開了半扇窗戶,也沒有點蠟燭。
這一夜,宋鼎鼎坐在院子裡一直到天亮,她想了很多,她想不通為什麼好人不償命,她隻知道黎枝不應該死。
直到翌日天明,黎枝梳洗過後,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她本是要去隔壁劉嬸家,陪著劉嬸嘮嘮嗑,順便納些鞋底,拿去城裡賣。
但她看見宋鼎鼎,突然想起柴房裡還躺著個大活人,連忙打開了柴房的門。
黎枝的動靜太大,驚得裴名睫毛一顫。
“你來做什麼?”
他半闔著眼,嗓音略顯清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