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為可怖的不是龍族公主,而是她身邊曾悉心照料過他十三年的翠竹。
他曾將她當作親人一般的存在,然而龍族公主在地窖裡拿他出氣時,那些非人的折磨手段,都是出自翠竹之手。
少年的視線從密道外,緩緩移向蹲在他身側的女子身上。
宋鼎鼎沒有跟宋家夫婦一起來,顯然她是偷偷跑進地窖裡來的,若是被她們發現,她很可能會跟他一樣,被她們囚禁在地窖裡。
他恨龍族公主和翠竹,又何嘗不是一樣恨著宋鼎鼎和她的父母。
參與進來的人中,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或許,他應該讓她也嘗一嘗,被囚禁在地窖裡不見天日的滋味。
少年眸光晦暗,宋鼎鼎一抬眸正好對上他的視線,她以為自己弄疼了他,覆在腿骨外的雙手輕輕一顫:“對不起,大哥哥。我輕一點……”
又是一聲‘大哥哥’,喚得他神色微微恍惚。
若不是身處地窖,頸間的玄鐵鐐銬時時刻刻在提醒著他如今的處境,他甚至以為他們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時候。
他背著迷路的她回家,在風中淋雪,他們一起打雪仗、堆雪人,一起喝茶、吃雲片糕,她還說他穿鮮亮明媚的顏色更好看。
憶起過去的事情,少年冰寒徹骨的黑眸中,總算添上了些溫度。
隻是他依舊不敢正視她的眼睛,因為如今的他們,已是雲泥之彆。
她便是天上高不可攀的雲,抓不到也留不住,而他像是秋日風雨過後,零落凋謝被踩踏進泥土裡的一片枯葉,隻能仰望著他的那片雲。
要把他藏在心底的雲,從萬裡晴空上拖進暗無天日的泥潭裡嗎?
如果弄臟了她,他就會感到開心嗎?
少年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胸腔微微起伏,頸間隱約凸起道道青筋。
垂在身側的手臂輕顫著,他看著她,努力的睜大眼睛看著她,跟埋於心底的惡魔作著激烈的鬥爭。
宋鼎鼎發現了他的異常,正準備鬆開手,開口說些什麼,還未張開嘴,眼前便多了一隻骨節明晰的手掌。
他捂住了她的嘴,另一手扣在她腰間向裡一帶,她還未反應過來,隻聽到鐵鏈碰撞的輕響聲,緊接著身體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等她回過神時,她已經被他拉入了懷中,麵對著血跡斑駁的牆壁。
而他就在她身後,背對著外側,用身體完完全全將她遮擋住。
暗道門從外被打開,腳步聲漸漸變得清晰,宋鼎鼎終於注意到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她微微怔愣,慢了半拍反應過來,少年剛剛是因為聽到了腳步聲,才會頻繁看向她。
宋家夫婦剛從地窖離去,短時間不會再回來,那麼來人除了龍族公主和翠竹,便也沒有其他可能性了。
宋鼎鼎是偷著跑進來的,因為原主曾用少年的事情威脅過天君,再加上翠竹就是指使劉嬸殘害黎枝的幕後真凶。
她還沒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暫時不想跟龍族公主和翠竹正麵交鋒。
少年雖然不知道她這些事情,卻明白她是背著彆人進來的地窖。
他願意用身體作為掩護,替她遮擋住即將迎來的龍族公主,是否證明他已經慢慢接受她,並開始願意原諒她了?
宋鼎鼎小心翼翼地仰起頭,似乎是想偷偷看他一眼,但他下頜抵著她的頭頂,她隻能用餘光掃到他臉側流暢優美的弧線。
“彆動。”少年壓低了嗓音,猶如喃呢一般,在她耳畔上側輕不可聞道。
這是自她進來地窖之後,他除了‘滾’字,對她說出的第二句不一樣的字眼。
但宋鼎鼎來不及激動,因為龍族公主已經走到了少年身後不遠的地方。
剛剛從外頭走進來,眼睛一時間適應不了地窖裡的漆黑,她昂著頭顱,居高臨下地看向少年。
少年蜷縮在黑暗之中,身子佝僂,隱約能看清楚他赤著的脊背上斑駁的傷痕。
裴淵被惡獸掏了心,如今命懸一線,即便用珍貴稀少的參丹吊著性命,也是飽受折磨。
她第一次看到裴名時,知道那是自己夫君跟血脈卑賤的魔域女子誕下的血脈,她險些將尚在繈褓裡的他摔死。
可夫君說,他這麼做都是為了裴淵。
沒有任何一個母親,可以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生血脈死去,即便她氣憤惱怒,卻還是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將裴名帶在身邊悉心教養。
魔域血脈皆有煞炁,她必須要把他培養成正人君子,這樣等到剜心之時,他心臟裡才不會存有煞炁,將白紙一般的裴淵染黑。
她那十三年裡,雖然沒有將他當作親生血脈,卻也待他不薄。有時候瞧他可憐,她甚至想過等到剜心時,她會好好交代宋家,讓他沒有痛苦在睡夢中死去。
可是裴名呢?
三年前,他為了一個素未謀麵,僅僅相識兩天的女娃娃,忤逆她,頂撞她。
後來,他又撞破了她跟天君的對話,瘋了似的闖進寢室裡,當著天君的麵質問她。
這讓她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笑話。
因為天君本就不讚成她將裴名帶在身邊撫養長大,她為了裴淵不被染上煞炁,不知頂了多大的壓力。
她日日聽天君辱罵,被天君身邊的屬下當作蠢貨一般看待,可她從來沒有放棄過,她那麼努力的付出精力和心血,好不容易熬到了他十三歲。
隻要再過三四年,她便可以向天君證明,她的選擇是正確的,沒有染上煞炁的心臟,能讓裴淵成為更強大的神。
但裴名毀了這一切。
他知道了真相,她便不得不將十三年的心血推翻重來,往日對他的憐憫,也在天君咄咄逼人的打罵中被消磨殆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