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黎畫被叫的回了神。
他眸中略帶迷茫,緩緩抬起頭:“什麼?”
裴名看著黎畫:“去扶著他。”
他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抿了抿唇:“扶著誰?”
宋鼎鼎聽見這話,便知道黎畫剛剛在走神,怕是連她剛才跟城主的對話,也一句都沒有聽進耳朵裡。
她覺得黎畫很奇怪,從方才在門外傻站著時,她便感覺他好像有什麼心事。
如今看來,她倒是沒有猜想錯,他如今就差把‘心事重重’幾個字刻在臉上了。
“師父,你怎麼了?”
裴名已經將他和黎畫的關係,告訴了宋鼎鼎,她才知道原來黎畫早已知曉裴名的真實身份,以愛慕者的身份常伴左右,隻是為了給裴名打掩護罷了。
既然如此,她想著兩人的關係定是不錯,詢問黎畫時,便也沒有刻意避著裴名。
黎畫脊背微微繃緊,想要開口敷衍過去,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怎地,變了個模樣:“我見那些竄逃的豬群,便想起了我妹妹……”
“她往日最喜歡吃豬肉了,但我窮,便隻能買豬下水回去做給她吃,她也不嫌棄。”
他說著說著,便抬眸看向了裴名:“若是我能早些遇到無臧道君,我妹妹在臨死前,或許就能吃上一頓豬肉了。”
黎枝死後,黎畫將她安葬下地,恍惚之間回到院子收拾她的遺物時,發現屋子裡存著很多風乾的臘豬肉。
家裡窮得叮當響,她納鞋底賺的那些靈石,也隻是勉強夠溫飽,哪裡買得起那麼多豬肉。
即便他臨走前,給她留了些家用,以她省吃儉用慣了的性子,她也不舍得拿靈石去買豬肉。
他甚至連一個解疑的人都沒有,隔壁的劉嬸人間蒸發似的失蹤了,而她的兒子李檀也慘死在了屋裡。
他不知道那些豬肉是從哪裡來的,就像是他不明白黎枝的木鈴鐺為何會憑空消失,又為何會出現在裴名的荷包裡。
黎畫話音落下後,便緊緊盯著裴名的臉。
他似乎是想從裴名臉上尋找出一絲蛛絲馬跡,哪怕是分毫的動容之色。
然而,什麼都沒有。
裴名神色平靜,就像是以往他談論起他的妹妹一樣,裴名從不會表現出任何異樣,仿佛根本不認識他妹妹,所以也並不會關心黎枝的生死。
看來,隻是他想得太多了。
黎枝的木鈴鐺,出現在裴名荷包裡,或許隻是個意外。
畢竟,黎畫想不出任何理由,能讓裴名特意跑到一個偏僻的村莊裡,以那般殘忍的手段殺害一個不滿八歲的小姑娘。
隻是一隻木鈴鐺,這說明不了什麼,更甚之,這木鈴鐺也有可能是秘境中幻化出來,用來蠱惑他的妖物。
至於那阜江閣死去的劍修,早先就是心術不正的衣冠禽獸,一個偽君子在將死前,為了保命而說出來的話,又能有幾分的真實性?
原本,這混沌鎖就是阻攔裴名見到太子淵的障礙物,它會想儘一切辦法,阻止裴名湊齊七顆吞龍珠。
如今即將要湊齊吞龍珠,他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憑空猜想些有的沒的,甚至對裴名生出疑心,豈不是正中敵人下懷?
黎畫收回了視線,他聽見宋鼎鼎安慰道:“或許,你妹妹並不在意吃什麼,隻要是你買來的,即便是豬下水,她也十分歡喜。”
他長歎了一口氣,似乎是釋然了些,從喉間輕輕‘嗯’了一聲,便轉身離開了。
這是黎畫第一次忽視裴名的命令,但裴名卻沒有心思想這個,他攥住宋鼎鼎的手,在止不住的輕顫著。
經過了五年時間的沉澱,他刻意將黎枝漸漸淡忘,可他因吞龍珠而陷入沉睡後,仿佛又清楚的重新經曆了一遍黎枝的死。
她的笑容,她的善良,她舞劍時出塵脫俗的模樣,吃飯時心滿意足的模樣,那點點滴滴的碎片在他腦海中閃過。
最後,她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在她八歲生辰的前一天。
她滿臉是新鮮炙熱的血液,手臂和雙腿支離破碎,散落在泥濘的地麵上,漂亮清澈的眼睛灌滿血色,帶著痛苦的哭腔輕喚著:“大,大哥哥……”
這些本以為被他徹底遺忘的過去,一點點複現在眼前,他胸口微微堵悶,臉上還是儘可能表現得平靜。
他一生殺人無數,手中沾滿鮮血,可唯獨黎枝,是他最不願傷害的那一個。
但他沒得選擇,他救不回黎枝的命,唯一能幫她做的,便是讓生不如死的她,得到解脫。
宋鼎鼎感受到了他微變的情緒,沒有說話,隻是用指尖輕輕捏了捏他的手,似乎是想給他一些力量。
裴名很快回過了神,反手攥住她的手:“走。”
她跟在他身旁,走出了房門。
宋鼎鼎已經褪下了那件被裴名劃爛的綾衣,她此時穿著女裝,布料輕薄的質地,讓她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絲輕鬆愜意。
總算不用再每日束縛著胸口,穿著厚重的男裝粗布衫,行走在炎熱的夏日了。
她剛推開門,一抬眼就對上了白琦的目光。
白琦沒有碰貪歡城裡的食物,她不知為何,不由自主地想要關注黎畫,黎畫走到哪裡,她便想跟到哪裡。
因此黎畫沒有碰餐桌上的食物,她便也忍著腹中咕嚕嚕的叫聲,乖順地坐在他身旁——他一向更喜歡乖巧懂事的紅顏知己,當初白琦攻略他,便是因為偽裝成了柔弱的小白兔。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喜歡上黎畫,隻知道自己一看到他,便會忍不住心跳加速。
若是他笑上一笑,她的心房就像是被什麼填滿似的,隻覺得滿心歡喜。
剛剛在眾人吃過城主招待他們的食物,變成一頭頭豬後,黎畫便將城主捆了起來。
但他實在對著一群豬沒有任何頭緒,又從城主嘴裡逼問不出分毫,便讓她和馬澐分頭去找宋鼎鼎。
馬澐先一步找到了宋鼎鼎,白琦得到消息便往回趕,沒想到一回來就撞見了宋鼎鼎。
她眼中似有些迷茫,上下打量著宋鼎鼎的臉龐,總覺得十分熟悉,可隆起的胸口,卻又證明著眼前熟悉的麵容是個女子,而並非是她所熟知的阿鼎。
白琦忍不住開口:“你是……”
宋鼎鼎既然決定恢複女裝的身份,便也不準備繼續隱瞞其他人。
畢竟攻略裴名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而她也下定決心留了下來,總有一天,要以真正的身份麵對他們。
她隱去原主過去的身份,隻簡單解釋了一番,自己其實是女扮男裝。
白琦的表情仍有些呆滯,她似乎還不能一下消化宋鼎鼎其實是個女子的事實,而更讓她覺得生草的是,她看到了跟宋鼎鼎十指相扣的裴名。
裴名現在還是布下障目幻術時女裝的樣子,但宋鼎鼎突然恢複女裝,顯然是跟裴名有關係的。
然而,這並不是最重要的。
白琦恍惚之間,想起了裴名之前讓她煉製情蠱時,她刻意為難他,讓他以處子血為引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