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離府(1 / 2)

那晚,安嵐又做了個夢。夢裡她還是那個侯府千嬌百寵的嫡小姐,爹爹溫柔衝她笑著,把世上最好的一切捧到她麵前。無論仆從們還是弟妹,人人都順她敬她,沒人敢對她說一句重話。那時安晴總是跟在她身後,從她的妝匣裡挑出愛不釋手的小玩意,小心翼翼地朝長姐討要。

她從妝匣裡拿出枚彩蝶珠花,笑眯眯簪到安晴的發髻上,可爹爹突然板著臉闖進來,一把奪過她手裡的妝匣,冷聲喝道:“為什麼要拿你妹妹的東西?”

安嵐整個人呆住,然後王氏懷抱著安傑走進來,招呼安晴過去,衝她輕蔑地笑。安晴撲到爹爹懷裡,大聲哭訴長姐欺負她,爹爹愛憐地摸著她的頭安慰,王氏抱著安傑靠過去,他們看起來那麼和睦而溫情,那才像是一家人。

安嵐不知哪來的衝動,衝過去抱回自己的妝匣:那是她的東西,她必須奪回來!可腳下卻突然一空,整個人墜入無邊的虛暗,妝匣裡的物事在眼前散落開來,一點點,一滴滴,全是爹爹贈予她的寵溺,她伸出手,卻一樣都抓不到……

“嵐兒,怎麼了,你怎麼哭了?”

甄夫人焦急地呼喚,終於將安嵐從夢魘中喚醒。她吸著鼻子翻了個身,緊緊抱住母親的腰。

她還記得那一晚,自己一心留住母親,哭喊著道:“除了娘親,我什麼也不要!”誰知自那一刻起,前世的榮寵真的被收回,所有的事都變了。

午夜夢回,也曾反複問過自己,到底有沒有後悔。可能躲在母親懷裡,聽她溫柔的說話,她還有什麼好後悔呢。

這時傅嬤嬤從隔間跑進來,垂著頭,表情局促地道:“老爺來了,說讓嵐姐兒出去見他。”

安嵐心中一陣雀躍,爹爹已經很久沒來找過她了,莫非是記得馬上就是她的生辰,有什麼禮物要送她。她掀開錦被,幾乎是蹦跳著下了床,邊對著銅鏡挽頭發邊嗔聲喊道:“傅嬤嬤,快來幫我梳個好看的發髻。”

傅嬤嬤走過去,為她簡單梳了個雙螺髻,然後歎息著將手搭在她肩上,道:“快些出去吧,侯爺他好像,不大高興。”

安嵐倏地抬眸,滿心的雀躍化作了寒冰,可仍是將自己打扮好,小跑著去了花廳。可爹爹根本未仔細看她一眼,隻是負著手,轉麵如寒鐵地質問:“你為什麼,要害你的妹妹!”

安嵐覺得耳邊嗡嗡作響,麵前的人五官輪廓,皆是她看了千百遍的模樣,可為什麼,突然讓她覺得仿佛是個陌生人。

然後她才明白發生了什麼。安晴昨晚回房後,半邊臉頰都生了疹子,王姨娘對謝侯爺哭訴,說安嵐明知道那香膏隻能用來熏,還故意往妹妹臉上抹,害她的臉幾乎爛掉,以後萬一留了疤,隻怕連嫁人都會被嫌棄。

謝侯爺聽得怒火中燒,一早就來找安嵐問罪,可無論安嵐如何解釋,那藥膏根本不可能讓人出疹子,爹爹根本不信她,甚至懷疑她是因為嫉妒妹妹,故意在手上加了什麼東西。

安嵐冤得快嘔出血來,顫抖的指尖落在椅背上,在上好的紫檀木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印痕。她雖兩世為人,卻仿佛被豢養太久的雲雀,根本不知如何獨自麵對風暴,做慣了籠中鳥,根本攢不成心計,何況是對付王姨娘這樣心思深沉的人。

她根本沒想到,王姨娘能抓住她無心的小動作,豁出去以女兒為餌,令爹爹深信自己惡毒到去設計才六歲的幼妹。謝侯爺見她目光怔怔,說不出反駁的話,隻當她是默認,氣得抬起巴掌,差點要親手教訓這個令他失望的大女兒。

最後,是甄夫人出麵護住了女兒,謝侯爺那巴掌才未落下,隻讓安嵐在祠堂跪上一天一夜作為懲罰。可那時已過了立冬,跪在冰冷的祠堂一天一夜,半點吃喝都不能進,滋味並不好受。

安嵐跪在祠堂的蒲團上,隻覺得四麵儘是涼風,吹得周身颼颼發冷。她滿腹委屈難以宣泄,仰頭對著謝氏列祖列宗,把王姨娘從頭到腳狠罵了頓,連指甲尖都沒放過。隻可惜祖宗們住在牌位裡,忙著吃香收錢,根本顧不上替這不知隔了多少輩的重孫女伸冤。

最後安嵐的脖子都仰酸了,淒婉地垂下頭,隻覺得雙腿痛麻,腹中空空,連帶著骨子裡都覺得冷。旁邊唯一的活人就是一位教習嬤嬤,這時正抱著胸,乜著眼瞧她,似乎在告訴她:我可是收了好處的,彆指望給你放水。

院子外的更鼓敲完了幾次,眼看就快要到二更,安嵐兩世都沒受過這種罪,這時隻覺得眼前燭火搖晃地越來越模糊,臉上的血色都褪不見,身體像灌了鉛,意識卻像被抽空,一點點往上飄。

這時,她突然聽見屋頂上,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然後鼻尖就嗅到股淡淡的香味。安嵐精神立即一振,連忙偷偷摒住呼吸,再看身邊的教習嬤嬤已經有點犯困,原本坐得筆直的身體,漸漸往椅子下滑,下巴不斷往下掉,又驚醒般彈起來。

她連忙貼心地獻上建議:“嬤嬤,你也累了,先睡一下吧。放心,我不會偷懶的。”

教習嬤嬤顯得有點尷尬,可不知為何,確實特彆想睡,反正祠堂門是鎖死的,睡一下,應該也沒有大礙,於是轉過臉,伏在小桌案上休息,轉眼就響起鼾聲。

安嵐長籲口氣,扶著酸痛的腿坐在蒲團上,轉頭再看離自己最近的窗格外,果然發現一張倒吊下來的臉。

她被嚇了一跳,然後拍著胸口用口型道:“你乾嘛吊著,想嚇死人啊。”

肖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怕被人發現了,從房頂下來比較隱蔽。”

安嵐很想翻個白眼,他這模樣要是被人發現動靜更大吧,可還沒罵出口,腳邊就被丟過來一個布包,她瞬間就被包裡的香味吸引,打開發現全是熱得燙手的甜栗子。

她看得雙眼快放出綠光,連忙剝了幾個放進嘴裡,又熱又甜的栗子,讓她整個人都活過來了,美滋滋地吃了好多,才又朝那邊望過去問:“剛才的安息香是你放的?”

肖淮居然還在那裡吊著,晃晃悠悠地等著小姐終於看向自己,老實回道:“甄夫人交給我的,說你懂應該怎麼辦。”

安嵐有點想笑,又覺得十分感動,這麼冷的天,他就這麼吊在房簷下,隻為了不被人發現,等候著她的召喚。

於是她往那邊招了招手,道:“你先下來,我吃這些夠了,你回去吧。”

誰知肖淮堅定地搖頭,道:“夫人說,怕有人會暗害你,我就在這兒陪著小姐,到你能出去為止。”

安嵐低下頭,眼眶莫名發熱,當初她收下肖淮不過是為了私心,可這些年,無論她再不得寵,肖淮都忠心地跟在她身邊,做一個儘職的護衛。於是她在心中暗自想著,等她嫁去了王府,一定要把肖淮一起帶去,讓李徽直接將他引薦給皇帝,這樣他不必賭上生命救駕,也能坐上都統之位。

他們就這麼一個盤腿坐在蒲團上剝栗子,一個倒吊在窗外默默守著,安嵐偶爾抬眸看過去,玩笑似地扔一個栗子過去,總能被他又準又穩地接住放進口裡,肖淮自然明白,這是小姐怕自己累著了,故意扔給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