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白狐(2 / 2)

參與比試的學子,隻能花半柱香的時間將麵前景物所記下,然後蒙住雙眼,身邊可以有書童幫忙鋪紙磨墨,但不可以出聲提示,直到畫作完成才能解開蒙在眼上的巾帕。

這規則一出,場上還願意參加比試的隻剩下寥寥十人,豫王抬眸一瞥,在那十人之中,李儋元扶著桌沿,胸口起伏稍急,卻沒有流露出任何退讓之色,明顯是要參與比試。而太子李行淵卻已經讓人搬了張椅子在後麵坐下,擺足架子準備看戲。

他微微一笑,大聲道:“太子今日怎麼如此謙讓,不準備一展所長嗎?”

太子輕哼一聲:“孤王可不想趕鴨子硬上,就好好坐這兒,等人出醜不是更有趣。”

他這句話一出,幾名應試的學子們都覺得被莫名戳了一刀,唯有李儋元旁若無事般地撩袍坐下,又抬眸往豫王身後看了眼,下一瞬,豫王就看見自己身後那人飛快跑到李儋元身邊,彎腰笑著道:“我來幫你。”

半柱香時間很快過去,豫王閒著無聊,揪了兩顆果子去喂那白狐,誰知白狐隻是聞聞就嫌棄地一眯眼,扭頭繼續趴著。豫王的臉黑了黑,轉頭過來,正好看見安嵐為李儋元將方巾在眼上係好,然後又在他耳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

雖然他沒有限製作畫的方式,可幾乎所有學子都默契地選擇了隻用青、灰兩色來畫,因為身邊的童子隻負責磨墨鋪紙,在蒙眼的境地下,誰也沒法準確找出兩種以上的顏料色彩。可隻有安嵐抬頭要求道:“能否幫我再拿來藤黃、赭石這兩樣植物過來。”

這兩樣植物平時多用來調色,國子監庫存裡自然是有,隨著李儋元執起細毫勾畫,安嵐也開始將這兩味草藥磨好,再摻進水墨中,很快就調出棕、黃兩色,端到李儋元的麵前。

旁邊的圍觀學子都覺得奇怪,現在一共四種顏料,李儋元蒙著眼該如何分辨的清。這時太子已經高聲喊道:“皇叔,你可以得看好了,彆讓他們私通作弊。”

他故意將私通兩個字咬得極重,可安嵐絲毫不準備和他爭辯,為了避嫌,她走到李儋元作畫的桌案對麵,借著角度遮擋,極快地往顏料裡灑了幾樣東西。

所有人裡,隻有豫王看清楚了一切,然後忍不住摸著鼻子笑起來:她這招果然夠機智,哪怕被人發現,也並不算是違反規則。因為他方才隻規定說,旁邊的書童可以磨墨、鋪紙,作畫時不能發聲提醒,可安嵐卻偷偷在每一種顏料裡加了不同的香粉。

如此這般用心,李儋元隻需要湊近用鼻子聞一聞,就能很輕易地分辨幾種色彩,這樣他的畫便能比同樣比試的人多兩種色彩,自然贏麵也較大。

他忍不住盯著正努力藏起得意的安嵐,尖下巴微壓著,眼波卻翻起一簇繁花,看起來嬌俏又生動,心裡好像被什麼莫名絆了絆。

最後喚醒他的,是觀戰的仕子裡乍然響起的幾聲驚呼:“三皇子,你是不是畫錯了?”

豫王心生好奇,站起來走到李儋元的畫桌旁,發現他雖然隻畫了一大半,但已經能看出眼前的茂樹渠波,栩栩如生全在他畫筆勾勒之下。可那偎在銀杏樹下的,卻明明是個女子的形態。

他饒有興致地一挑眉,見李儋元仍是胸有成竹地繼續畫,絲毫未受到身後嘈雜聲的影響,手指從宣紙上掠過,掃了眼正一瞬不瞬盯著李儋元畫筆遊走的安嵐。

她的神情緊張又困惑,貌似想發問又不能開口,急得不停咬唇,額上全是細汗。可自己明明在她身邊站著,竟連她一個餘光都分不到。豫王突然覺得一股沒趣,寬袖一揮,重又走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沉著臉端起杯茶來喝,才發現茶湯已經全涼透了,便重重將茶盞甩回桌上,驚得不遠處的白狐打了個哆嗦。

最後,當那隻嬌媚地白狐已經不耐煩地繞著杏樹轉了圈,站在它對麵的那群仕子們,終於解開臉上的蒙布,陸續完成了畫作。

敢參與這種挑戰的仕子們,多少都有些自己的驕傲,雖然隻用灰黑兩色,畫得也是同一景物,可張張畫作均有不同神韻,淡逸有之、妙趣有之,還有得下筆剛勁爽利,一副小小的水墨圖,竟能透出萬千誌向。

豫王看得連聲稱讚,直到打開李儋元的那幅,仔細看了會兒,故意抬眸道:“三殿下這畫作論技藝是絕佳,可偏偏跑了題,這可讓本王十分為難啊。”

李儋元微微一笑,拿起麵前的茶喝了口道:“並未跑題,他們畫的是狐,而我畫的,卻是狐仙。”

眾人皆是一怔,這時才圍上再看那幅畫,隻見杏樹下的女子一身白衣,彎膝半靠在樹乾上,五官儘顯狐媚之色,那微眯的雙眸,偏又透出仙風傲骨,仿佛厭倦了無趣的人世紅塵,隨時飛升回洞庭仙府。

有人回想起那白狐趴在樹下的神情姿態,竟覺得這一人一狐幾乎融為一體,頓時大感精妙,拊掌道:“三殿下畫狐,筆下卻不現狐,這狐隻在看畫人的心中,這才是畫藝的至高境界啊!”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讚歎聲,其餘應試的仕子看了幾眼,也都自感不如,明白爭勝負已經無望,隻得悻悻地退下,等待豫王宣布最後的結果。

所有人之中,唯有安嵐盯著那畫中女子,臉頰染上淡淡的紅暈。那女子全身都隻用墨色勾出仙風,卻在眉下用赭紅和藤黃塗出妖媚的花枝,其它人隻當是點睛之筆,隻有安嵐瞬間想起,十四歲那年,他曾在自己眉下畫出一朵如此這般的茶花。

她忍不住抬頭看向李儋元,卻發現他也正盯著她的方向,撞見大大的杏眸裡流露出的濃濃笑意,便確認她是懂了,這時才低頭,露出個發自真心的笑容。

他因作畫耗費了太多體力,這時也覺得有些累,臉色白得嚇人,安嵐連忙扶著他坐下,等待豫王宣布最終的結果。可所有人都覺得結果昭然若揭,太子卻高聲喊道:“明明說了畫狐,偏去畫什麼狐仙,皇叔,這樣難道不算偷機取巧,對其他比試者大大的不公平。”

豫王眉頭一皺,還未開口,太子又添了句:“皇叔可不能因為三弟是自己人就故意偏袒,該罰就罰,該賞就賞,這樣才能服眾啊。”

他擺出這副態度,許多方才還稱讚李儋元畫得精妙的仕子立即變了臉,也故作為難地議論:這麼做好像是不合規矩。李徽將幾幅畫作擺在麵前,似乎思索了會兒道:“太子說得也不無道理。可三殿下這畫作無論立意還是技藝都屬上乘,為師也覺得有些矛盾,不如這樣,還是由所有學子來投究竟哪幅畫更好,這樣的結果總能服眾了吧。”

聽見場上響起陣陣附和之聲,安嵐便長鬆了口氣,這麼做雖然會花費更多的時間,但是國子監學子大多數還是清高講理的,就算太子陣營那幾個刻意不投李儋元,他也還是有很大的勝算。

隻是她瞥了眼李儋元的臉色,似乎已經十分疲憊,豫王仿佛也發覺這一點,於是吩咐一名書童道:“都到這個時候了,你去讓他們上些點心小食過來,也省的讓三殿下乾等。”

可那書童去廚房找了一圈,就找了盒鬆子過來,說今日未備下什麼點心,隻剩了些鬆子。安嵐見李儋元端著茶杯,便興致勃勃地剝開顆遞過去道:“先吃些解解饞。”

誰知李儋元臉往後一退,故意揶揄道:“我看是你比較饞。”

安嵐確實愛吃鬆子這類的小食,這時被他說得有些赧然,卻固執地往他麵前遞過去,道:“你先吃了我再吃。”

誰知李儋元左躲右避,硬是不願去接,安嵐突然覺得有趣,故意往他嘴邊塞,又打趣道:“乾嘛!你怕我下毒啊!”

李儋元眯起眼瞅著麵前那顆小小的鬆子,麵色漸轉恐懼,眼看安嵐越玩越開心,非塞給他吃不可,終於輕咳一聲,靠在她耳邊坦白:“我不吃這個。”

“為什麼?”安嵐驚得垂下手問道。

李儋元臉上出現短暫的赧意,然後把聲音放得更低,在她耳邊道:“我小時候吃鬆子被卡住過,噎了好久才咳出來,後來就再也不吃了。”

安嵐沒想到是這個理由,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這時她突然感覺到膝上毛茸茸的發癢,低頭一看嚇了一跳,那隻白狐不知何時晃到她旁邊,正用兩隻前爪扒著她的腿,目光晶亮地盯著她手裡的鬆子。

安嵐更覺得有趣,舉起鬆子晃了晃問道:“你要吃嗎?”

那白狐用行動取代了回答,奮起一躍便將那鬆子卷進了口裡,安嵐等著手指上的唾液,差點哭出聲,這樣她還怎麼吃啊,索性又剝了兩顆鬆子扔給白狐,憤憤道:“倒便宜了你這隻畜生。”

這時,不遠處傳來有人興奮呼喊的聲音:“結果出來了。”

她興奮地扶著桌子站起,正準備問一聲結果,突然聽見旁邊傳來動物的哀嚎聲,轉頭再看,那隻原本還活蹦亂跳的漂亮白狐已經抽搐地倒在地上,口中流出鮮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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