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渝(1 / 2)

棲雁樓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樓之一, 平時隻接待四品以上的官員,雅間布置得極致奢華, 大到擺在博古架上的荷葉粉彩瓷瓶,小到一隻青釉碗碟,全都由名窯燒製出, 樣樣價值不菲。甚至在某間上房裡,還能找出老板收藏在此的古董,當然為了對得起這些器物的身價,這裡的菜也是格外的貴。

托李儋元的福, 安嵐還是第一次踏進這京城聞名的富貴酒樓裡, 她今日做了內侍的打扮,裹額的黑色軟巾下露出一雙不安分的杏眼, 好奇地左顧右看, 直到跟著李儋元上到二樓, 才不舍地收回目光, 擺出副忠心模樣規矩地站在他身旁。眼看著李儋元伸手要去推那房門, 突然又停住,轉頭對她道:“要不然, 你就在隔間等我?”

安嵐撇嘴道:“三殿下你怎麼這般婆媽,我都說了,不會礙你的事了。”

李儋元瞪起眼在她額上輕敲了下,然後一推門, 一挺腰, 擺足了架子道:“小安子, 好好跟著。”

安嵐手捂著額頭,在背後衝他翻了個大大白眼,可很快就換上副恭敬的表情,老實低著頭跟他走進去。雅間裡點了沉水香,還夾著茉莉香粉的味道,安嵐實在掩不住好奇,偷偷從李儋元的寬肩旁看過去,當看清坐在紫檀木椅上那位精心打扮的小姐,頓時泄了氣:這位鐘小姐還真會長,軟糯糯的圓臉,上挑的丹鳳眼,這不正是他最喜歡的模樣嘛。

鐘毓秀今早光打扮就花了一個時辰,還專門從徐夫人房裡請來了最會梳頭的芳嬤嬤,梳了個最顯氣質的發髻。她怕會來遲,特意早早出門等在雅間裡。心裡實在忐忑,便讓丫鬟不停給她倒茶,剛灌滿了一肚子水,就聽見門外傳來聲響,一股藥香飄進來,鐘毓秀的心快提到嗓子眼,連忙站起行禮道:“鐘家毓秀參見三殿下。”

李儋元低頭打量著她,總覺得這張臉好像有些麵熟,他想的有些出神,直到身邊那人重重咳了一聲才擺手道:“你先坐下吧。”

兩人麵對麵坐下,氣氛顯得有些尷尬。鐘毓秀揉著裙擺,總算鼓起勇氣抬眸看他,果然還是如她記憶中一般俊美無雙,隻是添了些成年男子的疏朗,身形卻好像更削瘦了,看來這些年他沒少受病痛的折磨。鐘毓秀又是羞怯,又是心疼,脫口問道:“三殿下,一彆多年,你還記得我嗎?”

李儋元被她一提醒,終於想起這人是誰,疑惑道:“怎麼會是你,你如今說話可流利了許多。”

鐘毓秀見他還記得自己,頓時激動得梨渦都漾開,猛點頭道:“嗯,我爹後來請了個郎中,治好了我的口疾,可那時你已經離了宮,便沒來得及告訴你。”

安嵐未想到這兩人竟會是舊識,心裡挺不是滋味,但她承諾過不會亂開口,也不好轉頭就走,於是清了清喉嚨道:“看來三殿下和這位小姐還有不少話要聊,我出去替你們叫些酒菜上來。”

李儋元慌了神,拽著她的胳膊道:“我和你一起去。”

一旁的鐘毓秀瞪大了眼問道:“為什麼要出去點,直接叫人進來不就行了。”

兩人麵麵相覷,隻得順勢叫了人進來寫了幾道菜。

鐘毓秀托著腮專心看著李儋元的側顏,想著這就是她即將成婚的夫婿,內心雀躍不已。她從出生起就是家裡最受寵的小女兒,可小時候卻有口吃的毛病。父兄和母親對她更加心疼,處處維護著她,可碰上族裡同齡的孩子,總免不了會被取笑,因此也自卑得不敢說話。

八歲那年,她跟著母親去宮裡陪太後,覺得無聊便一個人在外閒逛,誰知竟不小心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到個內侍想要問路,但越急越說不出連貫的詞,眼看那內侍露出嫌棄的表情,鼻子一酸就哭了出來。幸好那裡正是三皇子的寢宮,她還記得他走過來,用眸子看著她說:“你不用怕,慢慢說,你究竟要去哪兒?”

那一年李儋元十歲,宮裡都傳他生了重病,成帝又刻意疏遠了他的母親沈妃,檀雲殿幾乎成了座冷宮。鐘毓秀覺得他一個人怪可憐的,隻要陪母親進宮就會偷偷溜去找他玩,雖然他對她的態度總是淡淡的,卻是唯一一個不因她的結巴而取笑或是同情之人,有次見她因口疾而暗自神傷,便搖頭道:“不過小小缺憾,又不是生死大事,有什麼可難過的。”

那時鐘毓秀突然覺得,相比他那樣的不治之症,自己為了口吃而自卑實在顯得矯情,漸漸的,也就變得開朗起來。後來她便暗暗立誓,等她長大了一定要嫁給這位哥哥,好好照顧他,讓他能活很久很久。可十二歲後,她再也沒在宮裡見到三皇子,聽說他搬去了宮外的彆苑,為此她還偷偷哭了好幾次。

可那天在宮宴上,這段藏了許久的隱秘心事突然被揭開,她幾乎不敢相信,那些自以為癡傻的祈願,竟然能成真。

李儋元確實沒想到,那位將軍府的鐘三小姐,就是他小時候遇上的那位小結巴,可他也沒什麼敘舊的心情,直接問道:“鐘小姐能不能告訴我,父皇為何非要給我們兩人賜婚?”

鐘毓秀又紅了臉,結結巴巴將那天宮宴裡發生的事講了遍,李儋元沉著臉道:“原來如此,有人早知道會被賜婚,便設計讓你們幫他擋箭。”

想到豫王連對他鐘情之人都能隨意利用,操控著她親手毀掉自己夢寐以求的婚事,李儋元隻覺得背脊生寒,對他又多出了許多防備。

鐘毓秀有些困惑,她明明順帶說出了自己長久以來的心意,他好像不該是這個反應吧。這時又看見坐在李儋元旁邊的那個小內侍,額頭上仿佛罩著黑霧,大大的瞳仁快要把麵前那幾盤菜給射出個洞來,她想了想,完美誤解了這一幕,衝他笑了笑道:“你若是餓了,就一起吃吧。”

她從小生活在將軍府,因著父親在軍營的習慣,並不太講尊卑之彆,她平時與下人們的相處都是百無禁忌。剛才見李儋元非讓他坐下,想必是關係十分親近的小太監,就讓他同桌吃菜也不算什麼大事。

安嵐被她說的愣住,然後懊惱地發現,這位鐘小姐的性格率真、模樣可愛,對個小太監都毫無架子,簡直挑不出一點兒毛病。心裡不知是何滋味,索性埋下頭,抄起筷子大吃特吃,既然來了這一趟,總得吃回來才夠劃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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