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1 / 2)

月上中天, 豫王府的書房裡,李徽一手負在衣袍後, 腰微彎著,在宣紙上筆走龍蛇寫下兩個字:金哲

那天晚上,深夜的巷道裡淒風陣陣, 仿佛那個突然響起、又捉不住蹤影的聲音, 也不過是因風嘯而生的誤會。

李徽呆呆坐在車廂裡,久久才從震驚中平複,可記憶力仍舊是一片空白。這種如臨深淵,卻又無跡可尋的窒息感掐著他的喉嚨,再顧不得形象,扒著車門朝外吐了個天翻地覆。

肖淮沒追到人,高大的身影再度回到馬車旁, 恭敬地給他遞上條巾帕,什麼也沒有問,隻是換了個角度替他遮住巷口吹進的寒風。

李徽很欣賞肖淮這樣穩重又不多言的態度, 擦了嘴坐回車廂,用水漱了口, 然後啞著嗓子問:“看見人沒有?”

肖淮搖頭道:“沒看見人, 不過……看見兩個字。”

那兩個字就寫在某戶人家外的灰牆上,旁邊是掛在屋簷下的紗燈, 紅燈被風吹的左右搖擺, 將牆上的字一照得時明一時暗。

肖淮握著拳走近, 看清楚那兩個字是:金哲。

金這個姓氏, 多屬於異族,再加上那人怪異的行蹤,隻怕也有些常人沒有的本事。可他為什麼要留下自己的名字,卻又不現身與他相見呢?還有那股縈繞不散的熟悉感,究竟從何而來?

豫王想得心浮氣躁,胳膊往前一揮,筆上的餘墨便重重甩在紙上,仿佛在那黑字旁挖出大小不一的深坑,然後乾脆將筆一扔,負著手走到窗前。

窗外是蒼穹星鬥、漆墨沉沉,他仰頭對著這夜幕思索良久,終於下了決心喚來一名心腹,讓他徹查京城裡叫做金哲的男人:這人大概三十歲上下,身材偏瘦,可能是異族,眼珠也帶有異色。

消息很快就傳回來。大越朝與許多外族交往頗深,留在京城學習中原文化的異族人士也不少,可這個金哲格外好找,因為他是上了名冊的死囚犯。

豫王得到這個消息著實吃驚了一陣,關在刑部大牢的死囚犯,為何會在他車外現身?如果他已經逃脫,何必再回牢裡受死?如果他並未逃脫,那天對他喊話留字的人又會是誰?

他想來想去,覺得唯一能解決所有疑問的辦法,就是親自去見一見這位金哲。

潮濕陰暗的刑部大牢,仿佛還能聞到刑訊室飄來的血腥味,領路的牢頭笑得十分殷勤,嘴上絮絮叨叨,領著豫王走到右拐第三間牢房前。

李徽彎腰往裡看,在牢房的最裡端,身形削瘦的男人盤腿而坐,一頭亂發被他用草枝盤起,看起來不似窮凶極惡的死囚犯,倒像名落魄的書生。雙眼又長又細,右邊眼珠透著淡淡的褐色,與他腦海中的模樣幾乎無二。

可他不知這印象從何而來,明明他們以前從未見過,正琢磨著,牢頭已經梆梆敲著柵欄大喊:“金哲,豫王爺要來找你問話!”

這一喊,旁邊牢房的死囚全探出頭來,想到他們這種在穀底掙紮之人,居然還能見到遠遠坐在雲端上的王爺,各個都抱著多看幾眼夠本的心情,邊打量著李徽邊嬉笑起哄。

牢頭橫眉怒目大聲嗬斥,可金哲卻顯得格外平靜,拉平蓋在膝上的衣擺,抬頭時,褐色的眸子射出亮光,薄唇挑起個胸有成竹的笑容道:“王爺,你終於來了。”

豫王的腦海中仿佛有電流閃過,腳步踉蹌著退後兩步,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無論那晚他是用什麼法子出現在自己馬車外,金哲故意留下那個名字,就是想誘自己來見他。

他有足夠的信心:自己會將他救出死牢。

可他為何會有這樣的信心,他究竟握著些什麼,又知道些什麼?

李徽深吸口氣,重新換上平靜的表情,斜睨著牢頭道:“帶他出去,找個清靜的耳室,我有話要問他。”

牢頭連忙點頭哈腰地應允下來,金哲笑著站起,嫌棄地踢了下掛在腳踝的鐵鐐道:“這玩意怪礙事的,王爺能幫我弄掉嗎?”

李徽沉吟一刻,對牢頭道:“把他的腳鐐解開。”

“萬萬使不得啊!”牢頭嚇得連忙擺手:“這人可是死囚,萬一他凶性大發衝撞了王爺,那小的可也要被扔進這牢裡了。”

豫王揮了揮手:“去解開吧。刑部大牢裡,本王還能出什麼事不成。“

金哲“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將腳一翹,看著牢頭為他解開腳鐐,然後揚著頭,仿佛自己不是死囚,而是被邀請的貴客,抬著下巴,大搖大擺去了耳室。

刑部大牢,連耳室也透著幾分陰森。豫王讓金哲跪在下方,翻看著卷宗道:“聽說,你被判死刑,是因為殺人?”

他來時已經看過這卷宗內容,金哲很早來了中原,十幾年來都在京城城郊的某間道觀清修,可不知道為何,他在半年前突然凶性大發,在一天晚上失手殺了館主,據說還盜走一件觀中從前朝留下的寶物。可在被審訊時,他拒不承認自己偷了什麼寶物,最後因為殺人罪名,被判了死刑。

金哲聽他講完自己的罪名,並不申辯,隻是一臉殷切道:“我這麼做,可全都是為了王爺你。”

豫王麵上不動聲色,隨手撥弄著旁邊的杯碟道:“本王肯來見你,已經算是天大的恩惠。你不抓緊機會好好申辯,求我替你洗清冤屈,卻要在這裡胡言亂語,本王可沒那麼多閒心陪你繞圈子。”

誰知金哲抬頭看他,目光無比坦然:“小的本就無冤可申,人是我殺的,東西也是我拿的,王爺既然有心來找我,我就絕不會誆騙王爺一句。”

豫王心中一跳,他記得刑部的卷宗裡,金哲隻承認殺人,堅決否認盜寶,可此刻卻毫不猶豫認下一切。他很快就想明白,走到金哲麵前,低頭壓著聲問:“你偷的那樣,究竟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