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苑的花廳裡, 沉香嫋嫋、爐火融融, 侍奉的人全被攔在了門外,蔣公公穿著墨色夾襖, 謝侯爺一身蟒紋鶴氅,一人站,一人坐,麵麵相覷,相顧無言。
謝侯爺轉動著腕上的檀木手串, 等得時間越長臉色就越難看,終於把手往桌案上一拍, 震得旁邊的杯碟都跟著顫了顫,高聲道:“到底還有多久才出來!”
蔣公公弓著腰, 雙手恭敬交疊,繼續嬉皮笑臉道:“這一大早的,洗漱、更衣都要時間,三殿下和王妃怕在侯爺麵前失禮,肯定要把自己拾掇齊整再過來。”
謝侯爺聽這話的意思, 那兩人晚上肯定是宿在一處,心裡像堵了團棉花, 連氣管都梗得不暢,從鼻子裡“呼呼”冒著悶氣。
終於, 花廳的門檻外拉出兩個人影, 李儋元的銀色裰袍襯出清俊慕雅的好氣色, 安嵐幾乎是被他拽著手拖進來, 走進正廳時還緊抿著唇,敷衍得對謝侯爺一福,然後就偏過頭不發一言。
謝侯爺被她這態度氣得夠嗆,差點把手串裡的細繩給拉斷,可長女還站在三皇子身邊,他再不情願也隻得先站起來,朝李儋元的方向行了個禮,然後才擺出長輩的架勢教訓道:“嵐兒,你和三殿下雖然已經訂親,本朝男女成婚前有不能見麵的習俗,你們偷偷見麵,我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竟然這麼明目張膽同寢在一處,傳出去像什麼樣子。你要時刻記得,自己侯府嫡小姐的身份,說話行事,必須得清清白白,規規矩矩才行啊。”
安嵐本來就快藏不住厭惡,眼皮朝上翻,正想開口,李儋元上前一步,將她擋在自己身後,然後朝謝侯爺露出個謙謙的笑容道:“謝侯爺說的對,堂堂侯府的嫡小姐,當然得顧念聲名和清譽。可這話從您口裡說出來,倒真令本王費解。”他話鋒一轉,麵上寒意驟起:“難道不正是您,親手把即將出嫁的女兒,送進另一個男人的府邸裡,整整四日,不透任何風聲,真是好一個規規矩矩、清清白白的大戶侯門!”
他故意在最後一句話加了重音,譏諷的味道更濃。謝侯爺羞愧地垂下頭,這事,他確實做的虧心。可他也沒想到,三皇子會毫不留情地直接質問,幾乎算是當麵打起他的臉,連張透風的簾子都懶得遮。
不過也難怪,那個男人碰上這種事能忍,沒去禦前告上一狀已經算是給他這老丈人留情麵,哎,全怪李徽那小子給他施壓,又一再承諾自己能夠讓安嵐回心轉意,害他一時昏了頭就……安嵐在王府一關就是四日,他也曾登門去要過人,可都被李徽給打發了回來,最後還讓三皇子發現,弄成了最難收拾的局麵。
謝侯爺越想越悔不當初,其實今天,他本來隻是想來道個歉、圓個場,順便把安嵐給接回去,可一聽見他們同宿的消息就昏了頭,隻顧著興師問罪起來。這下可好,又把人給得罪一遍。
“那件事,其實是個誤會,全是豫王爺他擅作主張……”
“侯爺!”安嵐根本不想聽他的托詞,上前一步道:“麻煩您讓瓊芝和將我房裡的衣物送過來,侯府我不會再回去,也替您省些心,不用成天算計該怎麼破壞我的婚事。”
謝侯爺被刺得渾身都在抖,幾乎不敢相信長女竟連一聲“爹爹”都不願喊,挺起隱隱作痛的胸口道:“嵐兒,無論如何,我還是你的爹!自古以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倫理綱常,是天地正道,你怎麼能為了爹爹的這麼一點過錯,就背祖忘親,連家都不回了!”
安嵐蔑然一笑:“什麼君臣父子,不過是畫地為牢,憑空給人套上一道道枷鎖而已。就算是一國之君,如果殘暴又無能,也會被史書唾棄,有改朝換代之憂。憑什麼做父親的失了德,還能自詡為天地綱常,讓子女對他唯命是從。“
謝侯爺聽得惶恐又震驚,指著她道:“你可知這話有多麼忤逆不道,若是傳到今上耳朵裡,隻怕你的小命都難保住。”
“謝侯爺……”李儋元突然拖長了音打斷他,走到安嵐麵前,將她的手包進自己掌心道:“嵐兒是我的妻子,夫妻本為一體,她說的話就如同我說的話,所以侯爺剛才說,這話會傳到誰的耳朵裡?”
謝侯爺瞪大了眼,沒想到這位三皇子,能護妻護到這個份兒上。安嵐剛才說的那番話,已經算是罔顧倫理和皇權,有大不敬之罪。可他卻敢二話不說,陪著她一起扛了下來。更何況,他還是以當朝皇子的身份來維護,這份心就顯得更加可貴。
如果是位真心疼愛女兒的父親,是該為女兒找到如此有擔當的良配而欣喜感動吧。
謝侯爺想到此處,心中五味雜陳,剛才的話題是無論如何不能再接下去了,既然他這女兒叛逆到如此地步,父權壓不住人,唯有再用懷柔政策。於是他暫時放下了所有架子,苦口婆心地勸告:離大婚還剩數月,這期間侯府會有多少人登門道賀,安嵐身為主人家,如果一直不現身,必定會引起外人的揣測,傳言多了就會變成謠言,若是流進皇帝和太後耳朵裡,還指不定會變成什麼樣子。
而李儋元這邊也要忙著選址建府,安嵐畢竟還沒成為名正言順的王妃,露不露麵都顯得尷尬,不如先回侯府好好備嫁,等到大婚當日,體體麵麵地走完整個流程。
這番話總算是說的合情合理,讓安嵐暫時壓下火氣,蹙著眉沉思起來。謝侯爺眼看有戲,連忙又指天對地發了通誓,絕不會再違背她的心意,也不會私自讓豫王到府裡來,還請女兒能給老父一個麵子,能在來侯府的親戚和同儕麵前有個交代。
安嵐想的頭有些疼,按著額頭冷聲道:“我明白了,侯爺先回去吧,等我有了決定,再派人去告訴您。”
謝侯爺見她的態度冷漠疏離,心裡百般不是滋味,沒忍住回了句:“看來嵐兒還沒成親,就和我擺起王妃的架子了。”
安嵐在心裡感歎:這賣慘的戲碼才演了一半,竟然就沉不住氣了啊。內心的惡劣因子作祟,故意歪著頭,用驕縱的語氣道:“反正這王妃早晚都是我的,架子早一天擺,晚一天擺又有什麼關係。”
謝侯爺狠狠瞪她,但中間杵著個護短的三皇子,他什麼火也不敢發,隻得陰陰沉沉,咬著牙道:“那好,王妃可考慮清楚了,我在府裡等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