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1 / 2)

安嵐還記得最後一次見麵時, 豫王臉上的癲狂。

一次又一次重活, 他偏執地索求,如今, 他所求的一切, 全被李儋元攥在手中。他和他, 誰也不可能放手,除非跌落深穀,被業火吞噬, 將前世今生、貪婪虛妄全燒得乾乾淨淨, 到底才算是解脫。

她低低歎了口氣, 隨後又用篤定的語調道:“娘親你放心, 我和三殿下絕不會受他們擺布。畢竟,重活過的人,可不止他一個。”

甄月看見女兒臉上浮現的,隱隱的傲然, 突然湧上無限唏噓,摸著她的臉道:“娘親離開後, 原本最擔心的就是你。”

雛鳥剛長出羽翼,就被迫離開母親身邊,被丟進血雨腥風的塵世。甄月回到部落後,曾無數次做噩夢,看見女兒在深淵裡掙紮, 含著淚喊:“娘親, 救我。”

直到收到派到侯府的暗探回報, 她才終於確信,那她的鳥兒已經自己磨出了噱嘴,能勇敢對抗前路所有的芒刺。拇指擱在女兒的眼角,笑著道:“可現在,娘很為你驕傲。”

可無論安嵐怎麼挽留,母親隻在莊子裡陪了她兩天,畢竟她現在的身份還是個死人,雖然經過改扮,但莊子裡熟悉甄月的人太多,萬一被誰發現了端倪,可能會引起更大的麻煩。

甄月離開的前一天晚上,讓安嵐領著她去彆苑見了李儋元。暖閣裡,安嵐以為母親是不放心這個未來女婿,惴惴不安地把蔣公公拉到一邊,囑咐他一定要好好捯飭三殿下,務必讓母親看見位俊朗有位的翩翩公子。

誰知母親看出她的心思,笑著搖頭道:“既然是你選的人,錯和對都由你自己承擔,母親絕不會有任何意見。隻是,我有些事,想找這位三皇子商議。”

到底是什麼事,母親卻並不和她明說。當李儋元冠服齊整走進暖閣時,安嵐一眼就看出,他渾身都透著緊張,連走路的姿勢都是從未有過的僵硬,忍不住捂著嘴偷偷笑出來。

李儋元餘光瞥見她在笑他,內心有些懊惱,可努力也沒法讓自己自然起來,好像腿肚子都有點抽筋,以往見謝侯爺時的氣勢和心計全溜不見了,見甄月上來要行禮,慌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大聲道:“嶽母大人,莫要多禮。”

他緊張得嗓音都有點發劈,這下連甄月都露出了笑意,她聽過這位三皇子許多事,那樣忍辱負重、心思深沉之人,這一刻卻能無措成這般模樣,可見他是真的疼惜自家閨女。

這讓她更確信之前的決定,於是施施然行了禮道:“三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李儋元心裡“咯噔”亂跳,以為丈母娘對他不滿,要單獨敲打他,求助般地往安嵐哪兒看,可對方也是一臉疑惑,根本不明白母親為何要單獨和他對談。

可甄月說完這句,就氣定神閒地掀開門簾往裡走,李儋元一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整理好冠服,也跟著走進去。

暖閣裡,隻留下一頭霧水的安嵐,淺粉色的褲腿在榻邊晃來晃去,實在等得不耐煩,跳下來,躡手躡腳地把臉挨上門簾,又覺得這行為太可恥,隻得悻悻走回來,把桌上的熏爐蓋子全掀開,挑起香粉再墜下成簾幕。

當所有的香爐都被糟踐了一遍,門簾的影子終於動了,甄月從裡麵走出,臉上帶著笑容,對安嵐道:“好了,我們可以走了。”

安嵐伸著脖子去看李儋元,發現他早已沒有剛見麵時的拘束,姿態輕鬆,臉上卻帶著若隱若現的凝重。

趁母親去取鬥篷的空檔,安嵐溜到李儋元身邊小聲問:“我娘和你說什麼了?”

李儋元盯著她頭頂上的小旋兒,忍住想去摸一摸的衝動,笑道:“你娘說你睡覺愛說夢話,聲音還挺大,讓我以後擔待著點兒。”

“你胡說。”安嵐狠狠瞪他:“我睡覺從不說夢話。”

李儋元憋著笑,歪頭靠在她耳邊道:“我知道。”

安嵐的臉又紅了,趁母親還沒往這邊看,在他胳膊上狠狠擰了下,李儋元疼得嘴角抽了抽,然後才斂起笑容,認真道:“你母親和我說,我舅舅帶兵的駐地離薑氏部族不遠,他們會想辦法幫我舅舅立下更多戰功,鞏固兵權,助我未來的大業。作為交換,我登基後,需下旨讓薑氏部落立為番國,以後和大越相互通商,承諾永不侵犯。”

安嵐知道母親一直在籌謀薑氏的出路,卻沒想到她會和李儋元談的如此直接,相當於將彼此的底牌全亮出來,若不是有全然的信任,極有可能讓滿盤皆輸。

她還在震驚中,甄月已經用鬥篷將全身都罩住,隻露出雙眼對她笑道:“走吧。”

往前走了兩步,發現安嵐還站在原地,無奈回頭道:“怎麼?還舍不得。”

安嵐臉上現出赧然,剛要邁步,指尖卻被人握住,轉頭看見那人眼裡全是不舍,無奈地歪頭道:“三殿下,我要回去了。”

李儋元戀戀不舍地放開了她的手,若不是礙著嶽母在場,非得把她抱住狠狠親上幾口,才能解不知何時再見的愁怨。

安嵐快走兩步跟上母親,直到坐上馬車回到莊子裡,才終於忍不住問出道:“娘,你真的這麼信任三皇子嗎?”

甄月正在準備離開的行裝,聞言扭頭對著她道:“他告訴你了?”

“嗯,”安嵐點頭,指尖絞在一處:“雖然他是女兒未來的夫婿,可你就不怕他登基後會反悔嗎?”

甄月笑著給自己盤了個發髻,問:“莫非,連你都不信他?”

“我當然信他,可是……”安嵐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可是你還是怕,怕自己的婚事和薑氏牽扯到一處,會如同我和你爹爹,如同你的前世,陷入宿命的悲劇裡。”甄月走到她身旁,嗓音柔柔:“你放心,娘親不會因為你的關係去信任一個人。這江山誰來坐,對薑氏並不重要,我們想要的,不過是能安身立命,不必再躲躲藏藏,活在強.權的陰影之下。而且,我還有個心願,就是希望薑氏的族人都能踏進中原,學習大越的文化、商脈,這也曾經是我外祖母的願望。所以我需要找一個合作者,幫我們去建立這一切。娘選了三皇子,不是因為他是你夫婿,而是我賭他會是個明君。”

安嵐看著母親眼裡的光芒,由衷歎道:“娘,我覺得你真的很厲害。”

甄月摸著她的頭,語帶感慨道:“遲早有一天,你也會和娘親一樣。等你經曆更多的事,有了真正想保護的東西。”

那天晚上,安嵐在母親懷裡睡了一夜,睡得酣暢而滿足,仿佛又回到十幾歲時,她們在莊子裡相依為命那段時光。

可到了早上,她發現母親已經離開,如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

枕頭旁放著個鴛鴦荷包,壓在桌上的宣紙,仿佛母親在對她低語:“這荷包是我出嫁前繡的,因為那時不懂中原的女紅,繡的很難看,不好意思當作嫁妝,就拆了線偷偷藏在了身上。後來許多年裡,我時常想起這個荷包,不知為何,總想著能把它繡完,也算是為那段奮不顧身的深情,求得個圓滿。也許是冥冥有意,在我收到你要成親的消息時,剛好完成這個荷包。所以娘把它送給你,娘這輩子未能得到的圓滿,嵐兒你來替我完成吧。”

安嵐捏緊手裡荷包,抬眸看見窗簷外,虯枝盤結的梧桐樹乾爬滿白霜,就快要下雪了。

在下完第一場雪後,李儋元從彆苑派人過來,好說歹說,要請王妃去看快建成的睿王府。

睿王府建在京城最熱鬨的坊市,長街儘頭拐個彎,連帶著整條巷子都屬於王府的地界。朱漆回廊上還留著些殘血,要踮著腳小心走才不至於滑到。廊柱上斑斕的彩畫已經乾透,若是不小心打個踉蹌,扶上一把也不至於弄得滿手彩漆。

不遠處的屋簷上,工匠穿著薄棉衣,將琉璃瓦一片片砌上去。李儋元將手攏在袖子裡,抱進了懷裡的手爐,篤定道:“嶽母說你要保護的,一定就是我。”

安嵐搓了搓手,重重嗬出一口白氣:“那可不一定。”

李儋元瞪著她:“我是你的夫君,你不為了我,還能為了誰?”

安嵐縮著脖子笑嘻嘻道:“三殿下,嫁了人,也不代表心裡隻能裝著夫君啊。”

李儋元的臉比天還陰上幾分,板著臉把她拉過來,掀開鬥篷把她整個人裹起來,確認她不再冷了,才低頭在她耳垂咬了口憤憤道:”那你還想裝著誰?”

安嵐他懷裡掙紮,壓著聲抗議:“我們可還在外麵呢,讓人看見可怎麼說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