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百川哼了一聲,嘴裡咕噥道:“嬌氣。”
陶堰不理他。
房間裡的白熾燈太亮了,隻會吸引越來越多的蚊蟲從紗窗眼裡鑽進來。陶堰起身把燈關了,隻點了桌上的一盞小台燈。昏黃的光線照著書桌上的方寸之地,鋼筆的筆尖在稿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窗外月光如水樹影婆娑,依稀還能聽到夏蟬的鳴叫。
不知過了多久,陶堰忽然聞到一陣煙熏的味道。回頭一看,就見霍百川端著一個破破爛爛的鐵盆走了進來。裡邊冉冉冒著青煙,聞起來還有一點淡淡的草藥味。
霍百川說道:“我看外麵牆根底下長了不少艾蒿。順手割了幾把,這玩意兒驅蚊子。”
霍百川端著鐵盆站在屋子裡,挑眉問陶堰:“你不會跟我說,你聞這味兒也受不了吧?”
陶堰微微愣住。
霍百川見他沒有反應,就知道這嬌氣包還沒嬌氣到連燒艾草的煙都覺得嗆得慌的程度。順手把鐵盆放在床底下:“那我就放這了。你自己注意著點。要是實在覺得嗆,就把這盆端出去。”
霍百川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光裸著上半身去衝澡了。
陶堰一直沒說話。等霍百川走後,他低頭看了一眼冉冉冒煙的破鐵盆,在淡淡的燒艾草的味道中,繼續埋頭寫策劃。
次日一早,霍百川被太陽光曬醒的時候,迷迷糊糊就看見書桌前坐著一個人。揉著眼睛的雙手微微一頓,霍百川脫口問道:“不是吧?你昨天晚上一宿沒睡?”
陶堰回頭,眨了眨乾澀的眼睛。若無其事的說道:“睡了。早上四點鐘又醒了。”
陶堰是熱醒的。已經進入伏天的江州,白天的氣溫已經高達三十三四度。這讓習慣了中央空調的陶堰越發覺得不適應。
“胸悶氣短?四肢乏力?”霍百川看著麵色紅撲撲的陶堰,嘲笑道:“你這症狀跟腎虛差不多。”
陶堰麵無表情的看著霍百川,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懶得用。
霍百川四仰八叉的躺在單人床上,大長腿交疊,雙手枕在腦後:“我看買電腦的事兒都先往後拖拖。當務之急,還是先買一台空調或者電風扇。”
說完,忍不住又看了陶堰一眼,再次抱怨道:“你怎麼就這麼嬌氣呀!”
被霍百川再三用言語“中傷”,陶堰輕哼一聲:“是沒有你皮糙肉厚,適應能力強。”
霍百川嘿嘿一笑,自得的道:“那是自然。你以為我這麼多年的野外探險是白給的嘛!”
陶堰不理他。霍百川厚著臉皮,繼續搭訕:“你那策劃書寫的怎麼樣了?要不要我幫你斧正一番。”
陶堰無奈:“斧正這詞也不是這麼用的。你怎麼就這麼不知道謙虛呢?”
霍百川擺擺手:“咱倆不是高中以後就去M國念大學了嘛!喝了幾碗洋墨水,肚子裡灌了滿滿的虛偽人權和自由主義。咱老祖宗流傳下來的傳統美德自然就欠缺了那麼一丁點。我會努力改正的。”
“你說你自己,彆捎帶我。”陶堰很不讚同霍百川動輒就拉他一起褒貶的做法,並且表示自己為人謙虛謹慎,並不像某個性格張狂的富二代。
富二代對此嗤之以鼻。如果說陶堰這樣的也叫謙虛謹慎,那他這輩子就沒見過不謙虛的人了。
兩個來自三十年後的年輕人就謙虛問題彼此攻擊了幾十個來回,就聽到食堂的方向傳出響動。看來是早飯做好了。
陶堰將筆記本合上,順手塞進抽屜裡上了鎖。
霍百川見狀,不免感慨道:“真的應該租一間辦公室了。”
陶堰冷靜分析道:“既然想利用孤兒身份創建新公司,利用慈善公益為公司做宣傳,目前來說我們還不適合離開孤兒院。做戲也要做全套。”
霍百川緊皺眉頭:“乾嘛把自己說的那麼難聽。”
陶堰麵無表情的道:“事實而已。”
“事實是你同情那四個小崽子,找借口幫他們支付醫療費。你想幫助能多的走失兒童找回父母,想讓更多受害者闔家團圓,所以自掏腰包成立走失人員救助網站。你找這麼多借口我不管,但是你汙蔑自己就不行。”
霍百川說道:“你這樣會讓我誤會我自己看好並決定一起奮鬥的合作夥伴就是個唯利是圖的壞家夥。”
陶堰反問:“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霍百川抓抓頭發:“如果你隻是想解決營業執照的問題,我們完全可以花點錢轉讓一個皮包公司。隨便找個人擔任我們的法人代表,再讓他簽訂一份嚴謹的合同。確保我們的利益不會受損。然後再架空他就好了。”
“你不會想跟我說你在金融機構做了這麼多年,一手操控了幾十上百個並購項目,卻連這點事情都想不到吧?”
“隨便找個皮包公司當然行。不過我們想要做大,想要吃下電視台這單生意,就要匹配更加符合主流價值觀的公司聲譽。否則我們怎麼跟那些財大氣粗渠道成熟的國際大品牌競爭?你不能否認孤兒的身份和立場會給我們提供更多的便利和輿論聲量。甚至成為公司發展最初階段的核心競爭力。”陶堰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總結道:“這是一筆寶貴的財富。”
“所以呢?”霍百川抱著膀子靠在門框上,簡直要被陶堰的矯情給氣笑了:“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個人竟然還有點道德潔癖!”
在霍百川看來,就算他們利用孤兒身份和公益慈善站穩腳跟,那也沒什麼。
“我們沒傷害到任何人,甚至會有很多人因為我們提供的平台和資源獲得更多的幫助。這就是互惠互利的好事。”霍百川說道:“這世上有幾個完美無缺一心為公的聖人?反正你不是,我不是,我們今後打交道的合作夥伴恐怕也沒幾個是。”
陶堰緊閉雙唇。不知道兩個人的話題為什麼會發散到這裡。他不想跟霍百川做這種無用的爭執,越過霍百川就想出門。
被霍百川抓住了手腕擋在門口。
打從上高中那時候起,霍百川就注意到了陶堰的腦回路跟正常人不太一樣。周圍人都覺得他跟陶堰水火不容。其實是霍百川看不慣陶堰的很多想法,總想跟他掰扯清楚。可惜陶堰從來不搭茬。
以前也就算了。反正霍百川身邊還有彆的發小好友,就算看不慣陶堰的某些行為,如果陶堰真的不願意跟他辯論,他也沒必要強迫人家。反正人這一輩子怎麼活都是活。
可是現在不行。現在兩人同處在一個屋簷下,想必未來三十年也要風雨同舟相扶相持。霍百川覺得自己有看不慣的地方,就要說出來。
“我覺得評價一個人的標準,應該是看他具體做了什麼,而不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嗎?”陶堰反問:“可是在量刑過程中,犯罪動機也是定罪量刑的重要參考因素。”
“我們普通人的工作生活一般涉及不到刑事犯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陶總您在您過往主持的所有金融項目中,也一向遵紀守法。”
陶堰掙脫開霍百川的手,往後退了一步:“下樓吃飯吧。”
霍百川低頭打量著陶堰,忽然說道:“我偷聽過你跟伯父伯母講電話。”
陶堰抬頭看向霍百川。清冷漆黑的眼眸就像一潭深水,但是霍百川在瞳孔裡麵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霍百川開口說道:“大一第一個學期的期末,你每一門成績都考了第一名。打越洋電話回家,伯父伯母問你其中幾門成績為什麼沒拿滿分。”
然而同一時間,各科成績將將及格,險險沒有掛科的霍百川卻在接受全家人的表揚和慶祝。滿耳朵都是“我兒子真棒”“給你買限量版超跑”的霍百川回到宿舍,就聽到陶堰的父母在電話裡嚴肅的質問他為什麼沒考滿分。
空曠的宿舍裡,霍百川清晰的看到向來麵無表情的陶堰臉上掛著一絲落寞。然而就在看到霍百川的一瞬間,陶堰掛斷了電話。那一絲絲落寞和委屈就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後來你換的手機隔音挺好。”霍百川特彆坦然的稱讚道:“至少我再也沒聽到過。”
“所以呢?”陶堰眉峰一挑,不明白霍百川為什麼會在時隔許久之後,忽然提到這件事。
“我是想說你沒必要用聖人的標準要求自己。”霍百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彈了陶堰一個腦瓜崩。
“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什麼聖人。普通人能做到合作共贏就不錯了。哪有那麼多無私奉獻的事兒。”霍百川不以為然的說道:“誰要是敢逼你當聖人,你就應該一巴掌扇過去。直接把他照片掛牆上。當然伯父伯母除外。”
霍百川說完這句,趕在陶堰開口之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行了!懶得跟你囉嗦,我都餓了。下樓吃早飯。”
說完,也不等陶堰,轉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陶堰看著霍百川光著膀子的背影,想了想,還是提醒道:“你不穿衣服嗎?”
霍百川腳步一頓,神色僵硬的轉過身,同手同腳的走回來,默默跟陶堰擦肩而過。回到屋裡穿上他心愛的花襯衫,默不作聲的下樓了。
陶堰跟在他身後,想了想,又提醒道:“還沒洗臉刷牙呢!”
作者有話要說:入V第一天,有點緊張_(:з」∠)_